第一章 再见阿木汉
今年的雪下得极大，一路飘飘洒洒，下个没完没了。
“一定是个丰收年。”我看着马车窗外。
小翠埋头做着针线，闻言点了点头，仍旧忙她的去了，我喝了口茶，只觉得满口都是药气，但只能苦着脸喝下去。
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车里生着火盆，暖融融的，惹人睡意，我看了会儿书，又看看窗外，觉得眼睛发涩，只得靠着软枕躺下，叹了口气。
“累了？”小翠抬头问道，她虽然才只十七岁，但老成得像是二十七岁，语气关心，脸上却还是半点儿声色也无。
“有点儿。”我诚实地点点头，天天在这马车里坐着，好好的人都能闷出病来，更何况我这还没完全康复的人？
“那就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都睡了一天了。”我伸了个懒腰，“哎，晚上差不多就要到了，不知道阿木汉会不会来接我们？”
小翠哼了一声：“你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难道他做哥哥的不来接么？”
我叫柳舒眉，今年十六岁，原本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从小父母双亡，被舅舅抚养长大，一天早晨，我早起去为全家买油条，心里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穿越了！
这一穿越不要紧，我穿到了古代世界，在这里，武则天最终没有把皇位还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给了自己的侄子武三思，他改国号为大行，轻轻松松地将李家辛苦打下的江山拿到了手。
我穿成了一个十一岁小女孩，有趣的是，她的相貌和我小的时候竟然一模一样！而且也是自幼父母双亡，被舅舅抚养长大，造物真是神奇。
不有趣的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舅舅一家可不是什么善良人物，他们想把我卖到青楼，我只得逃跑，幸运的是，我不但出逃成功，还给自己找了份丫鬟的工作。
我服务的这个新家只有两个人，一主一仆，仆人是十七岁的安丰，他个性温厚大度，对我十分照顾，主人名叫谢安怀，他比我大七岁，是当今宰相的小儿子，另有一个身份是武林名宿“千手谛听”的弟子，也是江湖上第一帮派天安阁的阁主。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当他的贴身丫鬟，不但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两吊钱的月钱。
因为刚刚穿越，人生地不熟，又签了卖身契，我只得和安丰一起，陪着谢安怀在乡下隐居了三年。然后他一朝说走，我们便离家赶去参加武林大会，我还阴差阳错地被武林盟主的孙子齐磊绑架到了西域。幸运的是没吃什么苦头，游赏西域之余，还认了突厥三王子阿木汉当义兄，从此又添了个人罩我。
回了京城，我又经历了些乱子，不过我很坦然，穿越者的生活怎会平淡无奇？眼下穿越这么时髦，大家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穿，我也得努力点儿，至少也要居安思危些。
一年前，谢安怀的三师兄，江湖人称神算子的天星通找上门来，他受邀去海上豪族沈家做客，顺便为沈家查查海船连连失踪被劫的奇事，他说谢安怀这段日子不适宜有女子待在身边，因此特意邀请我同他一起出海。
出海归来后，我回到谢安怀身边，误喝了一杯毒茶，中了剧毒，幸好玉听楼送我的那枚银镯上的珍珠可以护住心脉，谢安怀带着我急赶往忘忧谷，请他师兄医仙和师姐毒仙为我医治，这才救下我一条小命。
虽然命是保住了，可那毒性猛烈，害我在忘忧谷整整休养了快一年，这次去突厥，是我中毒以来的第一次出行。
自从我和阿木汉结为义兄妹，虽然两人远隔千里，但仍保持书信往来。他自我走后就带着人回了本族，我中毒休养的那一年，阿木汉正被他父亲派出去讨伐叛部，而后又欢欢喜喜地娶了新娘，新婚燕尔，为免他担心，我在信中隐瞒了自己中毒的事情。
三个月前，阿木汉来信，说他有了儿子，希望我去参加庆生礼。虽然我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但谢安怀仍不同意我去突厥，最后，趁着他有急事回京城，我这才在医仙和毒仙的默许下溜了出来。只是才跑了两天，谢费怀就逮着了我，毒仙为我说情，我也一再请求，他只得同意我去突厥，并且下令各地分堂一路接应我们。
托他的福，这一路上，天安阁诸多分堂都对我照拂有加，我想起当年我随侍谢安怀出行时的情形，不禁有些欷歔。
我瞄了一眼小翠，她正满意地检查自己的针脚。
小翠是医仙与毒仙的弟子，她天生一副沉稳模样，性情平和，不过内心跳脱，我在忘忧谷这一年来，一直蒙她照拂，和她很合得来，谢安怀特地请她随行照顾我。
“小眉姑娘！”外面有人砰砰地敲车壁。
我急忙掀起窗上的毛帘：“王堂主？”车外那人大惊：“您快放下！外面这么冷，您万一感冒了，我可怎么跟公子交代！”
“这车里热得受不了，有点儿冷风没什么。”我哭笑不得。
进入北方地界后，谢安怀请这位王堂主随行照顾我们，他身形威武，人脉极广，一路上多亏了他打点照料，我们才走得这么顺当。
“我是来告诉您一声，我们已经过了江，大概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了。”王堂主道。
可目拍马近前，笑道：“小眉姑娘，我们马上就要到啦！你欢喜不欢喜？”他是阿木汉身边的心腹，我们进了突厥境内后，阿木汉派他带人前来迎接我们。
“当然欢喜了！”我笑道。
“我们王子早就准备好了今年最好的奶子酒，上好的黄羊肉和骆驼肉，就等着你过去大吃呢。”可目得意地一挥马鞭。
“多谢……”我囧囧地笑了笑，放下了毛帘。转过身，小翠正盯着我看：“奶子酒？黄羊肉？以你现在的脾胃，能消化得了吗？”
“只能到时候再说了，不能吃黄羊肉，我至少还可以喝肉汤。”我叹了口气。
小翠摇了摇头，将梳妆盒推到我面前来：“马上就要到了，你打扮一下，我们成天看你，早看得习惯了，但阿木汉可跟你几年没见了，你至少涂点儿胭脂，让自己脸色好看点儿。”
“说得对！”我急忙打开梳妆盒，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
镜子磨得很光，映出一张妙龄少女的脸，我稍稍退后一点儿，从第三人的角度审视自己。
镜中人有些瘦削，不过长相清丽，眼神灵活，只是皮肤苍白了一点儿，的确应该上点儿胭脂。
我抽出一张玉管小笔，打开胭脂盒，开始给自己化妆。
“怎么样？”忙活了半天，我将手上的小棉粉扑放下，问小翠，“是不是好点儿了？”
“嗯，这还差不多¨你那些食玉不是白吃的，恢复得不错。”小翠笑道，她突然一愣，转过头去，“什么声音？”
我凝神静听，却只听到外面的风雪声，小翠是医仙和毒仙的嫡传弟子，武功比我强得多，自然比我听得更远。
慢慢地，我也听到了，就好像几百匹马从远处急急地奔驰而来，震得地面都在轻微地抖动，马车也微微地摇晃起来。
我和小翠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却听马车外，阿木汉派来迎接我的那一百突厥汉子，突然都扯开嗓子大吼起来，震得人几乎要七窍流血。
“怎么了？”我一把揭开车帘，大声问道。
王堂主催马上前：“小眉姑娘，您义兄来了！”
阿木汉来了？我兴奋极了，转头回去车里，裹了一件毛披风，这才又挑起车帘来，朝外看去。雪太大了，我眯起眼睛，就着车旁的火把，看着那几百个小点，瞬间就到了我面前。
阿木汉身披大氅，头上落了一层雪，因为跑得久了，头上一层热气，他神采奕奕地跑到我近前，勒住马，哈哈大笑：“小眉！我有儿子啦！”
“知道知道！有儿子还真是了不起，笑都比别人大声。”我对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小眉，下来！你嫂子萨伊娜急着想见你呢，来！我带你骑马跑过去，让这些车慢慢走吧！”阿木汉对我伸出手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王堂主和小翠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不要！雪下得这么大，外面没有马车里暖和，反正我人都来了，也不急这一时。”我对他摆摆手。
“也是！”阿木汉点点头，刚欲拨转马头，突然又皱起眉来，“小眉，你好像瘦多了？”
“是吗？”我拍拍脸，“这么长时间没见，我长高了，人自然瘦了。”
阿木汉狐疑地看看我，抬头喊道：“回去！”
众人齐齐发了一声喊，我把车帘放了下来，坐回车厢，觉得马车也加快了速度。
突厥人依水草而居，就连王庭所在之地也多不固定，只在五十年前建了座土城，到冬天便来此避冬，夏天再迁走，因此此城被叫做“可鲁汗”，意思是——“夏天无人的城市”。
马车停住，我走下车来，抬眼望去，只见数不清的帐篷紧密地排列着，一眼几乎望不到头，被簇拥在最中央的是一顶高高的大帐，比一般的帐篷大上几十倍，几百点火光在帐篷群中闪烁，看得人眼晕。
阿木汉的帐篷在南边，我们走了半天，这才来到一顶大帐前，阿木汉回头笑道：“快进去！”
我早冻得双脚冰凉，一猫腰便钻了进去。
帐篷里生着几个火盆，温暖如春，布置得很舒适，墙壁上挂着刺绣精美的毛毡，见我们进来，守在火盆边的几名侍女急忙奔上前来行礼。
“王妃睡了没？”阿木汉脱下大氅，问道。
“已经睡下了。”侍女道。
“那就不用叫她起来了，上茶来！哎？跟着你的那个女孩子呢？”阿木汉左右看看。
“你说小翠？她有事情，一会儿就来。”我笑道，脱去披风，在火盆前的软毯上坐下。
侍女们端了茶盘过来，利落地煮茶，她们将黑色的茶砖和浅棕色的糖块放到牛乳里煮开，又端上几盘肉食、黄油和炒米。
“来，小眉，自己动手，走了这么长时间，你肯定饿了。”阿木汉从腰间抽出小银刀，削下一片肉来，热情地招呼我。
我看着眼前的食物，咽了一口口水，用奶茶泡了一小碗炒米：“坐了一天的车了，我没什么胃口，吃这个就行了。”
“这可真不像你。”身后突然一冷，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站起身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齐磊笑着反问了一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到火盆前坐下。
“怎么，小眉，你很奇怪？”阿木汉看到我这么惊讶，不由大笑了起来。
“确实，你们不是……”我欲言又止。当年我被齐磊劫持到西域，阿木汉把我从齐磊手中带走，两人差点儿打起来，怎么现在看着感情挺好的？
“你走后，我经常来阿木汉这里喝酒。”齐磊道，“我现在生意做得很大，突厥王庭少不了我供的货。”
“少了你，我们两个反倒很对脾气。”阿木汉用刀子敲了敲火盆。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