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长安城中秋夜长<br> 第一章 绿翘已死，有事敲坟<br> 咸通年间，以诗文风流而名满长安的鱼玄机因“戕婢”入狱。<br> 谣言开始沸腾……<br> 听说那个侍婢名叫绿翘，的确有几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观的公子们垂涎，可惜是个傻子。至于最后，那个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压根没有人关心，长安百姓饭还是照样吃、日子还是照样过。<br> 可惜，当事人不是这么想，难得有个机会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怎么可以浪费。<br> 于是，五日之内，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墙上都被贴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动形象地画了一个男人，看不出来那是谁，画像下方还有一段声情并茂的话……<br> “段子七，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触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肤，甚至还觊觎了我的后庭，那就要负责到底。当日，有那么多人证在场，你休想抵赖。你若是坚持把无赖行径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门口！麻烦你送条草席出来，天凉了，附带一条被褥当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紧握着那张纸，越读越大声，最后几乎用吼的，手间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唐九金是谁？谁是唐九金？！”<br> “不认得。”段子七压根就没理会母亲大人的怒气，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八哥。<br> “不认得？你连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还……还每一寸肌肤……连后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无方，居然让他养成了这种癖好。<br> “……”段子七沉默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难道要说：娘，孩儿是受？！<br> “子七。”段夫人很郑重其事继续开口，“你跟娘说实话，趁娘这几年身子还算好，还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br> “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我……”<br> “夫人，少爷又在睁眼说瞎话了，他一直问我哪个妓院服务好又优惠。还有这个唐九金，他分明认得，那天我看着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观里被鱼玄机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没等段子七说完，那天跟着他一块去验尸的小厮段龙套就迫不及待打断了他。<br> 在夫人面前汇报少爷的事，是有银子拿的，越是详细银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爷瞪两眼，他也甘愿。<br> “那婢女不是叫绿翘么？”段夫人朝着段龙套投去一道激赏的目光。<br> “那是她被送去道观后改得名儿，原先叫唐九金。”<br>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听说绿翘死而复生了，把当日在场的人吓得半死，她那儿子回来之后还吐了一天。都说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谁管那姑娘到底叫什么，总之一定是个有福之人。<br> “容貌清秀，体型丰腴……”<br> “龙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块洗澡么？”段子七浅笑，眼眸微眯扫向段龙套。<br> 好……好销魂的笑容呐！<br> 段龙套痴看了会，纵使少爷的笑容再销魂，也比不上银子的诱惑力，“夫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当日少爷自己亲口说的。”<br> “子七，我想过了，这个唐姑娘写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负责……”<br> “生性痴傻、容貌清秀、体型丰腴、蓬头垢面，娘，这才是我当日的原话。您还要我负责么？”<br> “痴……痴……痴傻？！”这什么品种啊？前后完全不搭嘛。<br> “嗯？”段子七依旧笑得很诡异，尾音微扬，慵懒的目光斜睨着他的娘亲。<br> “负责当然是要的，只是负责的方法有很多种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们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给自己铺了层台阶，“龙套，那个唐姑娘现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么着，这样满城张贴这种告示，总是不太好的。”<br> 这要是老爷子回来看见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br> “不知道。”这次段龙套很不配合，毕竟谁会没事去关心一个傻子的下落。<br> “我的银子要拿出来晒晒了，不然要发霉了，哎……想找个合适的人送都找不到。”<br> “明天我就会知道！夫人您等着，我明天来给您晒银子。”<br> “嗯，既然娘那么有善心，那我也去帮你查查，这就去。”说完后，没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烟消失在了正厅里。<br> 因为这张莫明其妙的告示，他已经在府里面壁两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约了人打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气了。这要是不趁这机会溜走，谁知道他那个天马行空的娘亲一会又能想出什么怪主意。<br> 他丝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牵扯！<br> “绿翘，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br> “绿翘已死，有事去敲坟。叫我唐九金，谢谢。”她有气无力地倒在破庙门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说。<br> “哦。唐九金，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衣衫褴褛的女孩顿了顿，不情不愿地又说了次，她还是坚持觉得玄机道姑取的“绿翘”比较好听。<br> “你不必重复了，谢谢。”她很想让嘴角抽搐两下，可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做这种多余的动作了，“喂我吃烧饼吧，饿得没力气了，这个样子好不端庄啊。”<br> “好。”女孩应了声，扶着她起身，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烧饼，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点下来塞进她嘴里。很快，她就发现了些不对劲，“我才出去一天，你怎么全身都是伤？”<br> “呜……红扁，我好惨，人人看见我都要打我……呜哇……”她不问还好，一问九金就再也压抑不住委屈，放声大哭了起来。<br> “谁打你？”闻言，红扁脸上的笑意淡去了。<br> “我想吃饭，掌柜的看见我就把我打出来了；我学叫化子去要饭，他们说我没有交会员费，又打我……什么是会员费也不跟人家讲，我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嘛！”说着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顺势抓起红扁的手，擦去眼泪后，她继续哭。<br> “九金，你确定你真的变聪明了吗？”红扁实在不想问出那么伤人自尊的问题，可是，她真的觉得，现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个傻绿翘压根没有区别。<br> 甚至还是以前的傻绿翘比较可爱些，至少不会逼着她去偷烧饼。又兴许是习惯的问题，她跟绿翘是差不多时间入道观的。绿翘虽然傻，但是不发作的时候特别利落，玄机道姑心情好的时候会赏她们些银子、让她们来城里玩。尽管，她心情好的时候很少……<br> 总之，在咸宜观的三年虽然过得很苦，可是跟绿翘这样没有心机的人相处，还是挺开心的。<br>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说我变聪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过一场后，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了。<br> “我明白了。来，继续吃。”红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说她原本就笨，所以变来变去都还是那么笨。<br> “啊……”九金配合得张大嘴，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人这样喂着了，但是既然能偷懒就没有理由拒绝嘛。想着，她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烧饼，眼神一飘，落在了身后的佛像上，脑中灵光“咻”地闪了下，“咦？”<br> “怎么了？”不会是饿到连佛像都想啃了吧？<br>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样就不会饿死了，还有暖暖的被窝睡。”<br> “不、准！”红扁咬牙切齿地低吼。<br> “为什么？”那么好的想法，他应该支持啊。<br> “那我怎么办？”为了保护她，红扁也被咸宜观赶出来了。<br> 死而复生这种怪事，发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体，发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观的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把九金留下来了，差点就没把她又打死一次。<br>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br> “我还想嫁人……”<br> “嗯，就这么说定了，既然段子七那个没眼光的男人不肯对我负责，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br> 昨天唐九金没有给红扁反驳的机会，今天一早更没有给她阻拦的机会。趁她睡得像猪一样时，九金就以飞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庙，打听到了这里最豪华的尼姑庵，投奔而去。<br> 只是……<br> “所以施主你决定了吗？断凡心，除杂念，忌酒肉，戒淫欲，这些你都必须做到，你真的确定要入我佛门了吗？”<br> 你确定了吗？<br> 这句话，这个老尼姑已经说了八十二遍了，期间还顺带提了八十二遍佛门守则。<br> 九金从来不知道原来佛门的人那么能说会道，“师太！我确定了！真的确定了！动刀吧！”<br> “你六根分明还没清净，你看你，我刚才跟你重复了多少遍。入我佛门，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却从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么可以讲出‘动刀’这种话，我只是要为你剃度，所以这只是把剃刀而已。”<br> “……”她到底是想怎样？剃刀不是刀吗？<br> “好了，施主，你确定了吗？”<br> “我、确、定！动剃刀吧！”像她那么端庄的人，是最懂得有求于人时必须妥协一切的真理了。<br> “嗯，真好。”又骗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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