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9年那场著名“风波”以后毕业的大学生。那一年,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基本上去了企业、公司或者基层乡镇工作,进市级以上党政机关特别是政法部门的不说凤毛麟角,也是寥若晨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我还是去的市公安局。于是,我从毕业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一种与我的其他同学不一样的人生。
我在南湖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对未来的憧憬也并不是很高远,只期能干个编辑、记者之类的活计就足够了。因为在当时的中文系里,记者这个行当是最令人向往的。记者是“无冕之王”,“见官大三级”,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自由有多自由,而且只要认真勤奋,还可以成名成家。但我却绝未想到,毕业会分配去南湖市公安局当警察。浪漫与务实,儒雅与粗犷,严肃与活泼,英雄与凡人等等,都能在我身上找到一丝半缕的痕迹。是故同学们戏称我是刘再复先生“性格组合论”的生动范本。特别是好写些所谓文学的文字,于是同学们又管我叫“诗人警察”或“警察诗人”。
事后我才知道,当时公安局缺一个写公文的人,就找了市委组织部积极汇报,总算争取了一个指标。而我在学校里就发表过文章,字也写得不错,家里三代是农民,政审没问题。就这样,我被他们招去了。
报到那天,有几十个和我一样的大学生在局政治部会议室坐着,等着政治部第二次分配,叫到谁,分到哪个部门,哪个人就进去填个表,就由哪个部门的领导领走。里面大部分是公安专科学校或人民警察学校毕业的,他们有专业的优势,几乎全部去了刑侦、治安、户口、政保、反间谍等部门。这些部门是公安局的门面与支撑,也是我们这些毕业生最向往的地方。
眼看他们一个一个地被上面的热门单位领走了,余下的人也不多了,我心里就着了急,心想再这样等下去,可能只有食堂来领我了。我就拿着报到通知单独自闯了进去。我报了我的名字,问:“老同志,我在哪个部门呀?”那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头,戴着老花眼镜,一听我的名字,记性还蛮好,说:“你别急,在后头呢。”但见我已经进来,就说,“你呀,是学中文的?”我点点头。“你去局办公室吧,那里需要一个写材料的。”
这时,一个三十二三岁的汉子就过来接我。他说他姓车,汽车的车,叫车强,是局办公室主任。他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欢迎,我们正缺笔杆子,全办公室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办公室当天就开了欢迎会,就那么七八个人,晚上还请我在局里附近一家小店吃了一顿饭。第二天,几位领导就找我谈话,对我如何当好警察,干好办公室的工作提出了一些基本的要求。然后说要我先做内勤,也就是整理内务、接待来客、收收发发、数据积累、文字综合,等等。当时那个年代能分到局一级的大学本科生还不多,一个个可能都有“指点江山,谁主沉浮”的样子。车主任就怕我对这样的安排,干这样的“小事”有想法,不安心,就对我说,办公室是全局的综合部门,各个方面的材料都汇总在这里,还要负责全局每年每个阶段的工作思路、敌社情分析以及大型会议的领导讲话,等等。所以在办公室工作的同志比别的部门掌握全面情况要多,熟悉全面情况要快,当然,有耕耘就有收获,提拔也快。他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现在的局党委成员中,九个有五个是办公室主任出身的。而在办公室内部呢,内勤又是最重要的。从某种角度说,除了主任,就数内勤最了解情况了。车主任说,他就是从内勤干起的。我还算干得不错,一年里,上级机关转发了我局的经验材料八份,这在我局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报纸杂志发表我写的侦探报告文学十万多字,为此我还成了《南湖日报》、《南湖广播电视报》等多家报纸的特约记者。车主任很高兴,像哥们儿一样拍着我的肩,说到底是学中文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说要好好栽培我,要我继续努力乘胜前进。我那时刚参加工作,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有趣,我真的对我的职业满腔热忱。听了领导鼓励的话,我更是热血沸腾。不过,我并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其实我当时并不想干这个活,我的最大愿望是去干刑侦,搞破案。因为我虽然学的是纯文学,但业余时间也看了不少侦探小说,与柯南道尔、爱伦坡等大家心仪已久。当然也喜欢金庸古龙和梁羽生,从小就向往身怀绝技,浪迹天涯,那是一个多么男子汉的世界啊。所以,到了局里后不久,我就彻底改变了在学校睡懒觉的毛病,天天拂晓时分起床跑步,天天晚上则去局里的练功房学拳打脚踢,举扛铃哑铃。想想,当时我的体重只有一百斤,哪像个警察啊?我自己对自己都不满意。
幸好没过多久,我被安排下基层锻炼,到北区公安分局的刑侦队,可算是心愿初偿。临走时,车主任对我说,这是局党委的决定,每一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都要去基层工作一段时间。他要我在分局认真学习,好好体会,早点回来。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