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府待嫁<br> 我是一名待字闺中的郡主，这不是一个秘密。<br> 每天清晨，丫鬟们就会捧着画像卷轴排队走进我的房间，后面跟着我尊贵的爹亲、娘亲和哥哥们。然后我的罗帐中就会传出这样一些奇怪的声音：<br> “这好歹是个郡主的香闺，你们每天这样太过分了！”<br> “啊！娘啊，你别掀我的被子。”<br> “拍什么也别拍脸啊！”<br> “好了好了我醒了！”<br> “砰！”哎呀头被撞了。<br> “砰！”哎呀我的肘我的肘！<br> 我的闺阁归于寂静，然后贴身丫鬟沉香就会走到罗帐前，优雅地挽起帘纱，我端坐在床沿。<br> 我的衣服是穿戴整齐的，因为它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阵仗。<br> 沉香走到我身边，拿起一把象牙梳，伸向我乱蓬蓬的秀发。她的手很巧，三两下就化腐朽为神奇，在我的头上绾出一个发髻，然后举着镜子等候我的评判。<br> “晤，外表很漂亮，就是有点疼。”<br> 我雍容的娘亲柔柔叫了声我的名字，威严的爹亲眉眼似乎有点变形。<br> 我于是挥挥手：“那好吧，现在已经不疼了。”<br> 美丽是用疼痛换来的，这个道理从沉香第一天为我梳头开始，我就知道了。但总算一天也就这么一回，疼啊疼啊，也就习惯了。就像这个看画大会，我也已经习惯。<br> “来吧！有什么画像你们就尽管放马给咱看吧！”<br> 我捋起袖子，头上立刻“啪”地不知道被什么敲了一下，我又放下袖子。<br> 沉香接过三哥手里的名册，打开了开始念。<br>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她的声音不错，应该去参加两年一度的御前金嗓子大赛。呃，前提是如果皇帝也像我一样爱好打瞌睡的话……<br> “咳！”<br> “咳咳！”<br> “咳咳咳！”<br> 咿？<br> 我爹爹嗓子看来有点发炎，我立刻打起精神，在床沿坐好，不让他再有机会咳嗽。<br> 娘亲从小教导我，关心爹亲的健康，要从小事做起。<br> “这几个我都不喜欢。”我皱眉，摇了摇头，简明扼要。<br> 睿王爷殿下眼中金光闪动，毫不介意的样子，微笑向沉香做了个手势。<br> 瞧我多么懂事，知道爹亲手中的人选太多，不忍让他就此打住。<br> 沉香继续念：“御林军都尉江琮瞻，江太尉次子，丽妃娘娘胞弟，甲戊年武状元。”<br> 这个人大概是个强力储备，睿王爷殿下补充：“虽然我不赞同和外戚结亲，但这江琮瞻人品确实不错，而且是武将，为人宽厚稳重，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将来倒是不会教蓉儿吃亏。”<br> 于是，我也认真看了看：“人品是不错，虎背熊腰——也就算了，但人太过呆板，说话又没有趣味。当属下倒是不错……”<br> 我叹息地摇摇头：“……要不，我忍痛割爱让给爹爹吧……”<br> 睿王爷殿下脸色一沉：“沉香，郡主什么时候出过府门？”<br> 沉香立刻“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启禀王爷，从那年您下令之后，郡主除了与王妃进宫之外，再也没有出过王府。”<br> 睿王爷望向睿王妃。<br> 睿王妃道：“我生怕蓉儿再走丢，不敢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分……我们并没有遇见过江都尉。”<br> 睿王爷望回沉香。沉香沉向了地面，瑟瑟发抖。<br> 我不耐烦道：“哪有这么麻烦，大哥和我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他。”<br> 刷！<br> 我立刻看到一道刀状的目光扫向我苦命的大哥。<br> 刷！<br> 我大哥一道刀状的目光扫向装作没看见的我。<br> 娘亲到底是四个孩子的娘亲，用手拍拍咱爹的胳膊，老爹收回了视线，大哥也收回了视线。然后娘亲就示意沉香起来，继续读名册。<br> “左相三公子萧吟风，一十九岁，翰林院从三品学士。”<br> 今天的天气真闷热啊。二哥不知道怎么嗓子也不舒服了，在沉香读名册的时候拼命哼哼，令我没有听清楚这个候选人的名字。不过好在旁边拿着配套画像的丫鬟同时向前跨了一步，我看了一眼画像，哦，没事，这个脸我认得。<br> “萧三是个俊俏的翩翩公子。”<br> 我爹亲眉开眼笑。<br> “可惜他是个书呆子。”<br> 睿王爷板起了脸，正要发作。<br> “书呆子倒并不可怕。”<br> 我爹亲愣了愣，做好了缓和神情的准备。<br> “怕的是他只爱看八股。”<br> 我望向二哥。<br> 二哥捂住耳朵号叫：“绝对不是我，我从来不说同僚的是非……”<br> 二哥的左耳朵变成了一朵红色的耳朵花，右耳朵没有变，他觉得不对称，用右手在右耳朵上一直揉啊揉。<br> 娘亲真好心，见二哥这么辛苦，温柔地帮他扯了扯，就对称了。<br> 我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下一个。”<br> 睿王爷瞪了我一眼，我赶紧说：“那不用下一个了。”<br> 睿王爷说：“下一个。”<br> 沉香清了清嗓子，我体贴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br> “沉香，你渴了吗？”<br> 我递给她一杯茶，可是她不敢喝。于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敢喂她喝。<br> 沉香于是又咳了咳，朗读道：“御封‘四绝公子’秦悦，秦太傅之孙。”<br> 我想也不用想，翻着白眼说：“唇红齿白，凤眼吊眉，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br> 我刚开了个头，我三哥扑过来了，凶恶的眼神看着我，两手张开，虎口朝向我，等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掐住我的脖子。<br> 我呵呵笑，搔搔头，立刻转移话题。<br> “……本来就是嘛。我可不喜欢他，只喜欢秦太傅老头儿。”<br> 然后我爹睿王爷殿下扑了过来。<br> 我娘扑向了我爹……<br> 我的又一个早上结束了，我伸完整整一个大懒腰，向沉香递了个小秋波。<br> “我饿了，乖，去把我的早膳端过来。”<br> 沉香的架子比我大，对着小丫鬟挥挥手，道：“传午膳。”<br> 娘亲一直教导我，郡主应该是一个淑女，仪态应该是优雅的。娘亲的话我总是放在心上，所以每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就会关起门来独自练习优雅，连最贴心的沉香也候在门外。<br> 郡主的膳食很丰盛，每次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练习。<br> 我总是十分卖力和珍惜这样的机会。<br> 一眨眼，我的早膳就练习到了日过正午。<br> 沉香在外面轻轻地叩门，很得体。<br> 只有这个时候她清楚我的不可打扰，和郡主威严的不容侵犯。<br> “干吗？”<br> 沉香在门外沉默了一会儿，说：“郡主，桂花鱼。”<br> 哦，这么快？<br> 晚膳也来了。我点头道：“进来吧。”<br> 门被轻轻地推开，沉香领着一众小丫鬟进来，撤桌，再布桌。丫鬟们上完菜又退了下去，沉香留在房内却不走。我看着她，她却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猜想她大概在怀疑我的实力，于是对着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br> 沉香说：“郡主年纪不小了。”<br> 嗯？这是什么话？好莫名其妙，不过我暂且理解为她想对我进行挑衅。<br> “沉香，你已经老了。”<br> 论起气人的本事，本郡主从来不落人后。<br> 本郡主芳龄一十有六，贴身丫鬟沉香大我整整五岁，自然是老了。<br> 沉香果然忍不住板起了脸，眼睛里冒出了精光。啧啧，大家看，这就是王府的丫鬟，多么有气魄。<br> “各王府的郡主娘娘和世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及笄没多久就被赐婚嫁了出去，只有郡主您还至今云英未嫁。”<br> “皇上要赐婚，自然有父王顶着，再不行还有太后娘娘，沉香你急什么？”<br> 我斜着眼，一手举着我优雅的用以进食的筷子。<br> “沉香你可不是太监，我更当不了皇帝。”<br> “王爷王妃甚至皇上太后都疼郡主，可也有郡主不得不嫁的时候。”<br> “哦？”<br> 这年头，有人的官做得比皇帝还大了吗？即使是打亲情牌，谁还能压得过太后？我鄙夷地看着沉香，这丫头，被我爹娘哥哥们给洗脑了。<br> 沉香被我的眼神气得人发抖，指着天花板道：“郡主，你不信？”<br> 我吃一口桂花鱼：“信。天呗。”<br> “郡主你就光顾着眼前。你知不知道，如今国中最大的事情是什么？大华与泊国建交，联姻势在必行，郡主再不出嫁，就很有可能成为邦国联盟的牺牲品，这不比哪个大臣开1：3求亲，皇上必须表现出诚意来。到时候远嫁他国，飘洋过海，只怕再也看不到王爷王妃。”<br> 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br> 沉香一语点醒了梦中人。<br> 我捏住了筷子，思考，再思考。<br> 呀呀呀。<br> 筷子在桌上急得团团转——<br> “那个，沉香，这可不行，我要嫁人！”<br> “砰”的一声，沉香呢？<br> 沉香又出现在了我视线可以平视的地方，不过她的腿似乎有些勉强支撑着她的身体。<br> “怎么了？还好吗？”我温柔的。<br> 沉香虚弱地问：“郡主，麻烦你重复一下刚才的话？”<br> “我要嫁人呀，怎么？” <br> 我用筷子敲着桌面，拧着眉头，严肃道：“这事十分紧迫，十分必要。”<br> 沉香目瞪口呆，嘴巴里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看了我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看起来，郡主是真的，很想嫁呀？”<br> 我点头。<br> “想啊，怎么不想！不嫁还得了。沉香你不知道吗？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br> 这下沉香连眼珠子也要掉出眼眶了。<br> 热泪啊。<br> 她颤声问：“怎么之前我一直没有看出郡主这个念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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