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遇见
我确切地记得,那是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她——坐在窗边写字,只有一个侧影。她的头发很长,睫毛更长,像是笼着秋天的迷雾。
我先是坐在斜后的位子,后来与她并排,只隔了一个走道。
她似乎在写信,落笔飞快,已洋洋洒洒写了整页。停笔的时候,她会望向窗外。其实从这里,只能望见对面的三教,那边自习的学生也很少。
整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定,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故意弄出声响,她却浑然不觉。
信写完了,她很仔细地将信对折,抚平,塞进信封。
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夺路而出。走廊上,我背靠着窗台,装作漫不经心。她迎面出来,目光扫过我的脸颊。我的心瞬间失控。我慌忙转头,手足无措。
当我缓过气来,她已在楼下。
天微雨。她就像朵莲花,开满我全部的视线。
雷:
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离去了。也许这是一件幸事,走了可以再来,远了近了,虽然不在身边,却始终有个影子留在心里。
不知你有否看过《东邪西毒》,黄药师一句“我答应过你”嘲弄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我想,也许是两人太过坚信彼此的言语,所以反倒什么都看不清了。
又或者,对你而言,我无所谓离去,因为两人始终分离着,你不曾给我一个原点,所以我只好把疏远当做分离。
就这样也是好的。
这一星期又在忙些什么呢?
杭州应该还暖和,晒晒太阳喝喝茶,是很惬意的事吧。
北京已经很冷了,晚上低于零度。十一月初大概会来暖气
现在我已是个活脱脱的北方人,像所有土生北京人一样,没有暖气就什么也干不成。
今天早上用P4送我的印有米奇的杯子喝咖啡——实际我天天都在用它喝水、喝牛奶、喝麦片、喝茶、喝药——同屋说“你的杯子好小哦”,我说“是我的好朋友送的”。
还能算作好朋友吗?想起来有点悲伤。早些天,我对同屋说以前总爱写些“我的无可救药的苍白岁月”之类的话,现在年纪大了,倒不敢轻易用那些杀伤力太强的字。但是,潜藏在心底的遗憾终归还是有的,有些不能说,与谁都不能说,除了你。
来教室看书,却不想又花了半天时间写信给你。身边不时有人走动,木桌椅吱呀作响。我喜欢的窗边的座位,桌面上被刻了小字,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对面的三教,刚刚有人在楼梯上吹口哨,听起来很像那首《绝口不提,爱你》——只是不知道你我之间,是否也曾有过那样辗转悠长的心事。
颜:
这星期没什么课,又跟班里同学对调了一个朝阳的寝室,这边的人都有零工或长工,早上于是可以一个人享用安静的太阳。当然一样有代价:不能再见到北面窗子像画一样框起来的绚丽暮色中仿佛静止的夜航班机;还得忍受熄灯前烟雾缭绕的喧哗嬉闹。但我喜欢这变化,它能使我更少去作悲天悯人的最终幻想——因为早已明白,那只会令自己感动——而你依然是在这一种梦里。
“但你是喜欢我,是不想再撒手吧?”
“那当然是的。”
绿子离开身子,动情地一笑,看着我的脸。“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
“不想撒手”这句话我从没说过,但我始终以为我已有了那样的表达,于是寄了书给你,期盼我的绿子从此明白。而你,不是责怪,却执意要演直子。
连续几天,我都在表演“守株待兔”。同屋讥讽我未到期末就“磨枪”,我无心辩驳。
她一直没来。
有时候我会望着那个空座位或坐在那里的什么人出神。
雷:
昨天将作业写完,晚上看了刘若英的《征婚启示》。这部片子,很多人向我推荐过,但我对电影的兴趣已丧失良久,百无聊赖之下才找来看看。一个多小时,她就坐在同一个地方与各种各样的男人谈话。对于那些应征者,除了“穷形尽相’’简直再没有词汇可以形容。结尾有些老套,因为她心里总想着以前的男友,所以每次相亲都不成功。但实际上,那男人之所以杳无音信地离开,是因为飞机失事,客死异乡。
记得你喜欢淡淡的生活,如今你却遇到了并非淡淡的感情,也许这就是真的缘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还是特殊的,让你为之改变,心甘情愿。
爱情的悲剧不外乎两种,不善珍惜,不愿等待。愿你与她是能够珍惜与等待的。
颜:
读你上次寄来的大作,果然是鬼东西,忍俊不止,有时间写一篇不那么正式的评论给你,就像高中上课时批驳你的爱情论文一样。当然,我的论文关键词会集中在各类“军火”上,你的文字和图表“理论”透了,不知道我是否有耐心看完。
最近收藏了一部《为你疯狂》,英文暂拼不出。如我以前的论断,坏的结局更意味着好的爱情~一我也许悲观,但不麻木,我总会担心王子公主在美丽故事之后漫长难耐的凡俗生活。然而,这部电影却为我这类人提供了足够戏剧化、决不普通而又不出人意料的完美结局,我常想,也许,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照例与无比重视周末浪漫的她煲了一个钟头,汇报衣食住行交友梦境等事,作短短的下周计划。听她在电话那头很响地打一个嘣,然后晚安,睡觉。
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是伟大的事情。
三教四教之间有小片空地,仅容得下一个黄帽子电话亭。电话亭下球鞋、皮鞋、短靴、长靴不停地变幻,虽来来往往,却听不见足音,就像一段无声的蒙太奇,在我的烟圈里隐约上演。
抽完烟,我忍不住又上三楼。
楼梯越爬越高,我的心却像灌铅似的,压在原地,怎么挪也挪不动。
教室里自习的人很多,但我一眼就望见了她。她仍是那般精致,每个动作都很轻盈,像晚风拂过未名湖荡开的层层涟漪。
她似乎又在写信,我凝视着她,眼眶微微发热。
我极力挤进她的前排,对起身让路的无奈眼神避而不见。四教年久失修的木桌椅噼啪作响,似乎惊天动地地延续了一个世纪。不知她有没有抬头看我,我坐在两个书包中问,整晚不敢回头。
颜:
虽已十一月,杭州却还有台风。
说来奇怪,我很喜欢太阳,却也喜欢台风,喜欢那种带给我父亲忙碌工作的狂暴台风,喜欢那种风云为之变色的昏暗的城市影像,喜欢那种风雨里让人清醒又沉醉的清新气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台风的季节里,没日没夜地赖在床上,窗外是沉重的暗黑,点起台灯,缩在灯光下孤单单地看一看老片或翻一翻《机器猫》,喝一杯板蓝根似的淡咖啡,有一种很特别的家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学里无人陪伴的周末傍晚。
富:
你说的台风天,我也颇多记忆。其实你我的童年交叠在一起,不是吗?下雨的日子我会满屋打转,把平日收藏得妥妥当当的东西都拿出来玩。晚上或许会写些文字,看雨点打在玻璃上,被台灯的光映得泛黄。
小学时的大部分假期,我都待在母亲单位的图书馆里。那是个位于楼梯拐角处的类似储藏室的小房间,每周逢一、三、五中午开放。很多母亲的同事,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会端着饭盒来借书。他们经常聚在楼道里聊天,要是谈得兴起忘了时间,到上班铃响的时候,就只好拿着没洗的饭盒和来不及归还的图书,又匆匆离去。然后管图书的老大爷会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摸摸我的头,给我一把钥匙:“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我总是拼命点头,仿佛怕他临时改变主意。那里的书很杂很旧,现在回想起来,真正适合孩子阅读的其实并不多。然而我喜欢那里,喜欢书架间郝种上了年纪的气味,喜欢有铁闩有铜锁的那扇木头门,喜欢头顶能透进夕阳的唯一一面气窗,喜欢楼梯上来来回回的足音,喜欢像鱼一样在那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快活地游来游去。
最近有些想家,也不时想起P4、小叶、大嘴徐、王胖他们。
除了你,再没有和谁联系。你就像一条很细很长的线,在另一端,系着我的回忆。然后,我以往的生活就像花一样围着你绽开,透过你,我记着自己,爱着自己。
她端起水杯走了。
我把写好的纸条压在她书下,匆匆挤出教室。
“请你出来一下好吗?”
我是这么写的,毫无逻辑,毫无章法,毫无美感,但我再想不出其他表达。
我躲在走廊的阴影里,她端着水杯与我擦肩。
她走进教室,一直没有出来。
十点,四教第一次熄灯,这是“赶人”的信号。顿时,楼里喧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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