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林乐陶Ⅰ<br> 时间不早了。走到一段有大排档的地方，远远就看到弥漫的烟尘，几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向我这边走来。有些讨厌，我翻过栏杆过去到马路的那一边。再往前不远就是我在读初中的校门了。<br> 可能是走惯了，随意走着，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这里。<br> 没走到学校，我随便停在一个地方，坐在路边发呆。<br> 行人很少，路上稀少的车辆开得飞快。有一趟公交车从这里经过，要隔很久才来一辆，每一班都是飞驰而过。<br> 摩托车的噪音很大。我以前一直觉得在城市路上骑那种“突突突”的车子的都是傻瓜。有时夜里在家睡觉，都能听到隔了一栋楼外马路上的车声。而且总感觉那些车手还非常不识趣的在自我感觉良好。<br> 明明就是只苍蝇，还骄傲地到处炫耀说，看啊我在飞翔。<br> 这辆车我怀疑它在一万米以外我就听到声音了，听了很久它才开到我面前，又用了很长时间远去，结果，声音还没断，重新又大起来。<br> 这人白痴吧？吵死了。<br> 想着，摩托车在我前面停了下来。<br> 不良少年么？真好。我还没见过不良少年的真人版呢。<br> “喂。”<br> “……”我瞪着他不说话。<br> “喂！”<br> “干吗？”墨色镜片后的未知多少还是让我有一点心虚。<br> 头盔摘下来，却是同班的一个男生。<br> “这么晚了你坐在这儿干吗？”他问我。<br> “不干吗……乘凉。”我说。<br> “乘凉？”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要不要我带你兜风？更凉快。”说罢还耍帅地甩甩头。<br> “你有驾照吗？”放下戒备，我随口抬杠。没想到他痛快地答道，没有啊。<br> “真没有？”<br> “真没有。”<br> 我站起来，拍拍短裤，向前两步，跨上他的车。他笑了，回身把另一只安全帽递给我。<br> “哪个烂女人戴过的？”我找茬，“我不要。”<br> “你后面的后面那位。”口气轻佻。<br> 我后面的后面……下意识地在心里搜索着。“他是男的。”我说。<br> “我又没说他是女的。”<br> 我笑了，把帽子套在头上。<br> 摩托车疾驰在寂静的夜里，很吵。后来我和那个男生说就没办法让它小点儿声吗，男生说，要的就是这个气势。<br> 风擦着四肢，呼呼地刮过，凉快到甚至有一点冷。把镜片推上去，露出一小块脸，眼睛也感受到了风。身体好像风筝，在风中鼓鼓的展开来，张得很大很大。很痛快。在冷清又开阔的街上，男生开得极快，想起了电影里的午夜狂飙，声音吵得久了耳朵也适应很多。<br> 不觉间，泛起了笑意。<br> 车子在附近转了很大一圈，又回到开始的地方，停下来。<br> 我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还给他。对他笑，说：“骑得还不赖。”<br> 他说好啦回家吧。拜拜。<br> 我也跟他拜拜，然后又坐回到路边。<br> “你到底想干吗？”男生有点不耐烦。<br> “乘凉。”<br> “可是我现在要去一个闷热的地方了。”<br> “你是在邀请我吗？”<br> “……”<br> 我盯着他。男生的眼睛眨了两下。僵持着，他终于还是心软了。<br> “是啊。”<br>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笑着站起来。<br> 车子拐了两下，拐进一个居民区外围一条窄的街上。没有路灯，没人。车灯辐射出一小片光亮。停下来，旁边是一间窗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小店，外面稀稀拉拉杵着几辆自行车和两台摩托。夜里静，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招牌幽幽的亮着，黑暗中红得很好看。<br> 我还不至于蠢到不认识这里是网吧，只是至今还没有机会进去过。<br> 在我初中时，网吧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机器也没现在这么好还分出N种价位。那时候上网吧不像现在这么大众这么普及，在里面几乎看不到女生。现在去网吧的学生不一定是坏学生，那时候网吧里的如果还是学生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老师的眼中钉，剩下的百分之一不过是老师还没见其本质罢了。<br> 男生推开门，我跟在后面。走进去，马上换作另一番天地。乱七八糟，人声嘈杂，空气污浊。<br> 从旁穿过，路过的男生不时蹦出一句脏话，抖着手里的烟灰。<br> 楼梯狭窄，台阶设得高，一边是掉漆的红色木扶手，另一边墙上杂乱糊着大大小小的海报。<br> 来到二楼，环境稍稍好了些，也只是一些些而已。男生直接走到其中一区，和已经坐在那里的人打招呼。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跟上去。在一群人中，认出还有班里的一个男生，和带我来的那个一样，都是平时话也没讲过两句的。还有年级里见过的和完全没有印象的人。同班的自然表情有些讶异，不认识的就调侃带我来的男生说：“你对象？”<br> “不是。”他擂他一拳，接着淡淡地补充说：“同学。街边捡来的。”<br> 他把我安排在最里面靠近窗子和暖气的地方。玻璃上都遮着暗红的厚布。不分昼夜。<br> 我尽量不去微笑，淡漠地面对其他人。坐下来就自己找电脑里面可以看的东西。<br> 旁边的男生在看电影。电脑前放着一包烟。我不声不响地伸手拿过来，看了看盒子上的字，抽出一根端详着。他转过头看我。<br> “想装×不一定要学这个。”他说。<br> 我笑了。我说，我不是想装那个什么，我是在学坏。<br> 况且，我心想，反正我也吸了这么多年的二手烟。<br>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枚打火机，递给我。<br> 第一口自然抽得很狼狈，从嗓子、气管一直呛到肺里。猛烈地咳嗽。<br> “这是……咳……什么烂烟？”<br> “这个四十块一盒。”男生淡淡地说。<br> “……”<br> 燃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br> 外面几个人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打着游戏，到激烈处，声音不断升级。<br> 电影是一部港片。刘青云和刘德华的一场暗战。很好看。但是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竟然缩在椅子里面睡着了。也可能，看完了。记忆中最后一幕是刘德华死了。如果不是结尾，那肯定还是诈死。<br> 没有求证过。<br> 早上是被别人推醒的。<br> 感觉到有人在推我时大概已经被推很久了。缓缓睁开眼，意识有点不明，窗帘有缝隙的地方透进一点光亮。看着那个男生，然后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我说啊，谢谢你。<br> 他说，谢什么谢！该去上课了。你要不要回家收拾收拾？<br> “嗯？”头昏昏的，反应跟着迟钝。哦。要。<br> 男生载我到小区门口，我伴着摩托车远去的声音走进楼群。<br> 是晴天，天空干净，空气清新，不太好是一早的阳光就明媚得有点让人睁不开眼。<br> 困。揉着眼睛走进楼里。翻书包外层的口袋，没带钥匙，于是大力地砸门。不一会儿，门开了，父亲站在那儿，面无表情。我扫了他一眼便从旁边绕过去回到自己房间。浓重的烟味一直蔓延到我房里。先打开窗，然后有条不紊地收拾书本，换了另一件校服，重新拢了头发。最后抓起桌上的镜子。<br> 脸上还是有浅浅的掌印。眼睛也红肿的厉害。想了想，到卫生间翻了一通，终于找到一盒之前见过妈妈用但当时还不知是叫粉底的东西，厚厚得擦了一脸，然后扣了个帽子，拎起书包出去。一句话都没有说。<br> 昨晚你去哪了？！在我快走出家门时，父亲还是忍不住吼出来。我没理会，几步踏出去在外面重重把门合上，跑下楼。<br> 现在可以回顾一下昨天天黑之前到天黑这一段时间的事情了。<br> 其实是很弱智的剧情。外班的小学同学下午来找我问我去不去晚上的同学聚会，我说我要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在楼下的IC卡电话，打了两个，不通。那时候我爸还用BB机，打过去十分钟没回，我上课了。放学就直接和大家一起过去了。五点多放学，很快就到了七点钟。因为没通知家里所以提前离开。一个男生送我。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和我爸迎头撞上，他冷着脸问我跑哪儿玩去了。我和他解释说下午打过电话了家里没人。<br> 你不知道再打啊？！<br> 估计因为看到我旁边是个男的他更火了。<br>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br> 因为他丝毫不顾忌还在我身边的同学我也火了。说到激烈处他上来就是一巴掌。我能感觉到我同学当场就傻了。他打完一转身气呼呼的走了个干净利落。我回头和我同学说，没事。他送我到小区门口，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真没事？<br> 我说，没事，你只要不跟别人说就一点事都没有。<br> 他说，我什么都没看见。<br> 他目送我消失在楼后。我目送他走远，又出来，走了和他离开相反的方向。我爸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自身闯荡远方，于是我只能留下来和我爸一起生活。<br> 他从来都不相信我，他只相信他的眼睛。这是我多年得出的结论。<br> 即便有人半真半假地对他夸奖我，他也从来不以为意。<br> 为什么要做得那么好呢？对所有人笑，尽可能满足所有请求达到各种要求。事实是你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最低也不可能做到这世上没人讨厌你。他能把我怎么样呢？他不能不养我，不能打死我。我忽然想，那我怕他什么呢？<br> 这个夜晚让我意外获得了一个契机。人和人结识是需要契机的。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前提我不会在路边遇到那个骑摩托的男生，那么我和他就还会是像之前一样见面连个头都不会点的关系。那样的话，我想变成另一个人也一定很难。在环境恒定中改变自身真的很难。<br> 可是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一环扣一环的，我注定了要走到这里。<br> 在初三前的夏天，我决定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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