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雾京城
2007年2月21日,重雾弥漫京城,北京遭遇春运以来第一个“恶劣”天气,北京市气象台两次发布大雾黄色预警。气象专家表示,这是今年以来北京出现的势力最强、范围最大、程度最重的一次大雾天气。
春节了,我和蚊子打算哪儿也不去,就在京城逛逛庙会什么的,可是原本商量好的事情,却因故没有施行——不知怎的,或许与天气有关,蚊子这几天比较烦躁,突然改变决定要我陪她回湖南老家长沙看她哥哥。
蚊子是我女朋友,叫张晓雯,是一个比较文静的南方女孩,总爱粘着我,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所以我一直叫她蚊子。
我拗不过蚊子的要求,大年初五一大早买了机票飞往长沙。
其实过年这几天机票都不好买,由于大雾的原因机场滞留了很多旅客,各航线的票都很紧张,若不是托了以前报社的朋友,我恐怕也只能望机兴叹了。
走前,我给公司老总交代了一下,说去长沙看女朋友的哥哥,回北京上班可能晚几天,但公司新开发的内衣在湖南的推广日程可以顺便安排确定下来。
这也是我和蚊子第一次一起回到蚊子的家乡,她的父母都已过世,只有一个大哥在消防队服役。在飞往长沙的路上,蚊子很是兴奋,一路上讲个不停,这个好、那个好,长沙在她的心里跟天堂一样。
临近中午,我和蚊子坐车到了她哥哥服役的消防队附近。找了一个宾馆,开了个房间安顿下来。过年为防火灾发生,蚊子她哥哥所在的消防队都没放假,但看到我们来了,她哥哥还是特意向领导请了半天假陪我们。
中午我们吃了一顿长沙名吃,尤其是长沙臭豆腐,味道果然独特。我一人就吃了十几块,害得吃完饭后蚊子还特意给我买了一瓶口香糖。饭后蚊子说也不累,要她哥哥带我们出去转转。她哥哥于是陪我们来到湘江著名的桔子洲头。
晚上我们找了一家有名的湘菜馆。终于尝到湖南的辣,吃得我大汗淋漓。直喊过瘾。
第二天一早,蚊子她哥哥上班,我和蚊子坐车去了岳麓山。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但凡知道长沙的人,几乎都知道岳麓山,这可是长沙最著名的风景名胜,亦可说是长沙最显著的标志。如果你到了长沙而不去岳麓山一游,是不可能真正体味出长沙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所富有的独特魅力。
我牵着蚊子的手,每处都流连忘返,感叹一番,忘掉了烦恼,忘掉了在公司里的一切烦恼。
傍晚回去,我和蚊子在超市买了一些吃得回到蚊子哥哥的单身宿舍。摆开饭桌,蚊子帮忙弄好菜,给我倒了一点白酒,由于她哥哥今晚不值班,但明天还要出勤,所以她给她哥哥只倒了一点红酒。
照例是一番寒暄,不过因为没有外人,吃得甚是尽兴,唯一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的是,席间蚊子的哥哥神色甚是凝重,拉着我说,我就这一个妹妹,你一定要照顾好,不然我饶不了你。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关爱的另类表现,可是却让人有点不太自在,仿佛是临终委托似的。不过既然大舅哥发话,我自然点头拍胸脯答应,蚊子幸福得脸红红的。
吃着喝着,消防队的警报突然响起,原来是晚上大家放鞭炮把一商场点着。她哥哥听到警报声二话没说,换上消防队服就往外冲。
蚊子一把拉住她哥哥,说:“哥,今晚你不是不值班吗?”
她哥哥一挣妹妹的手,说:“救火如救命,人多力量大,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跑上消防车。
蚊子看着哥哥消失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作痛,放不下心,非要拉着我去失火的地方看看。
到了失火的商场,我抬头看去,在升腾起的烟雾中,那一栋燃烧着的大楼突然间像头怪兽一样呼出一口黑浊的灰尘,然后就像垮塌的积木一样轰然倒了下来,即刻灰黑的烟尘沿着地面急速铺开:然后卷起熏鼻的浓烟向天空翻腾……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轰轰烈烈、也是我和蚊子经历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火。
经遇这次火灾之前,我所见过的火苗是单纯的橘红色,而我站在湖南长沙市某商场不远的一条道路上,我所看见的这场火的火苗却是变幻不定的,一会儿红、一会儿蓝、一会儿黄、一会儿却是滚滚浓烈的黑烟。
距离火场500米开外,我都能感受到一种炽烤的热浪,如果不是我的胳膊被蚊子紧紧地攥着时刻提醒着,我一定会以为是在地狱里。
我内心焦急地看着蚊子,嘴里却说着:“你哥哥会没事的,没事的,那火一会儿肯定就会灭掉了。”蚊子几次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装着轻松的样子安慰着她。此时,蚊子的大哥与他的战友们,正在那火场里勇敢忘我地救火。
但大楼的坍塌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看着四处冒着火光的楼房骤然间变成一堆废墟,我心里一紧,一把搂住了蚊子的肩膀,不禁叫了一声:“啊!”
蚊子紧紧抓着我胳膊,身体先是剧烈地一颤,随后身体就像一把弓箭一样产生剧烈的张力,一声我听到过的最凄厉的叫声炸响在我耳边:“哥……”
我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蚊子,把她要冲向火场的身体箍住,蚊子使劲挣扎了几下,然后就像弓“啪”地放出了一支箭一样,陡然间一软,瘫在了我的怀里,晕了过去……
我抱紧了蚊子,想找一辆出租车快快离开这里,但身边已经没有了秩序,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们,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及男人带着哭腔无助的叫喊。
我抱着蚊子,背对着火场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那悲惨的场景。我低头紧紧地抱着蚊子,眼睛里全是泪水,我的脚边有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被烧伤了翅膀的小鸟儿,正在痛苦地挣扎。
后来新闻报道中说,在这场火灾中一共有六名消防战士壮烈牺牲,以身殉职。唉!那其中就包括蚊子的大哥,那位话不很多、憨憨的、风华正茂的武警少校。实际上,在弥漫的烟雾中,蚊子连大哥的身影都没看清,而在大楼坍塌后,蚊子大哥与他的几位战友的遗体被挖出来送去火化时,蚊子还是在昏迷不醒中,家属一栏是由我代签的。蚊子与她大哥一面都没有见到,也没有能参加最后的遗体告别。
。 蚊子由于惊吓、紧张、悲伤过度,流产了。随后的几天,我陪着蚊子在病房里度过。当大夫告诉我蚊子流产的时候,我心情陡然雪上加霜:蚊子啊,蚊子,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这是我的错,蚊子怀孕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可恨我平时一点迹象都没发现,我怎么那么的粗心啊!那个年轻的大夫看我面色苍白,很同情却很想当然地安慰我:“没关系,对以后生育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开始在医院的头两天,蚊子一直都在发烧,说着胡话,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就会蹿起来,大喊:“火!火!巴西,你快救救我哥哥!”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助,小时候经常在梦里遇到的一个场景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我站在自己家房子前,用镰刀使劲削割不断向家里蔓延的地藤,但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那些藤蔓始终都在不断地伸展,缠住了我的脚,爬上了台阶、屋檐,钻进了大门、窗户……
公司几次打过电话来问情况,老板人还不错,在了解了情况后让我安心在这边守着蚊子,“你就好好把你女朋友照顾好,湖南这边产品推广的事放一放,等你回来后再说。”
几天以后,蚊子慢慢苏醒过来,人虽然比较憔悴,但可以喝一点我端来的鸡汤了。那是从医院旁边的饭馆里,我央求老板给特做的。
我一直守护在蚊子身边,夜以继日地,几日没有上床睡过一次安稳觉。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实在熬不住,趴在她病床边睡着了。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我觉得我的脸上正在被一种柔软的东西摩挲着,痒痒的,真是很舒坦,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此时,阳光穿过树影、窗户照进了病房里,蚊子靠着床头,左手轻轻地在我脸上抚摩,眼神很安静、平和、温柔。看着我睁开眼,她微微一笑:“你醒了?”
我起身坐到床头,搂住她说:“你也醒过来了,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快别动。歇着啊。”
蚊子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她仰头看着我,“巴西……”她轻轻地叫我。
“怎么了?”我的心里很酸,捋捋她乌黑的头发。
“我哥哥走了,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蚊子把脸贴紧在我的胸口,大滴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地说,心里忽然间飘忽起来,抬起右手用手掌给蚊子擦去泪水。蚊子的脸上已经泛滥一片,我一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睛,吻住了她的一腔泪水……
在长沙人民医院住了四天,蚊子终于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门口,有好几分钟,蚊子面容凄惨地打量了这座养育了她20多载的城市,心里悲痛难忍,啊,真不会再留恋这座城市了!然后她坚决地对我说:“巴西,咱们快快回北京吧,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了。”
公司驻湖南办事处的车在医院门口停着,这是公司老板特意安排交代接我们用的专车。我把蚊子拥上车后座,关上车门。对司机说:“麻烦你请直接开往长沙黄花机场。”
两个小时后,我和蚊子已经坐在长沙到北京的国航波音757飞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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