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劳燕分飞
歌德说得好,青年男人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女孩子到了这种年龄,没有不思春的,没有不想男人的,女飞行员也不例外。
1961年年底的一个晚上,熄灯号早就吹过了,第四大队女飞行员宿舍里的姚玉兰、俞素梅、许雅君、刘晓云却毫无睡意,又谈开了终身大事。
“今天在授奖大会上,中队长把素梅夸到天上去了,简直就是一篇求爱宣言书,是在公开向素梅示爱。”姚玉兰首先切人正题。
中队长张志敏,外号“拉兹”,四位女将都在他的麾下。
“你们可不要胡说八道,他不是说了吗,他今天发言是大队长逼的。”
“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
“你们不都看出来了,自从有了‘绝对’绰号后就不大理我。我看他对雅君好像有点那个意思,要不怎么跟你那么热乎。你俩也很般配,都是歌唱家,天生的一对。”
“他要真对我有那个意思,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惜我家祖坟上没冒烟,我没这个福气。”
“雅君你不糊涂,没被中队长的假象所蒙骗。男人都有个臭毛病,喜欢玩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把戏。我敢肯定,我们的‘禁爱令’解除后,第一对飞‘双机编队’的肯定是你素梅和中队长。”
“素梅是名花有主了,我们仨还不知花落谁家。兰姐、雅君你们俩老实交代,有没有预选对象?”
“没有!”二人异口同声,回答得很干脆。
“不对吧。据我观察,兰姐跟无线电师贺铭走得很近。”
“拉倒吧,玉兰会看上贺铭?”许雅君说这话不是为了给姚玉兰解围。在她眼里,贺铭是个地勤干部,而且还是个刚由上士提干的小少尉,根本就配不上玉兰,天上地下差距太大了。
“我倒是不嫌弃他,遗憾的是他都快结婚了。”此语一出,三人皆惊。
“和谁?”
“你是咋知道的?”
“你还真在乎他?”在三人的追问下,姚玉兰讲述了贺铭的爱情故事。
姚玉兰与贺铭主要是通过出黑板报熟悉的,他俩都是大队的墙报委员。他画刊头与插图,她抄稿写字,他擅长画人物,能用彩色粉笔和木炭棒在黑板上画出栩栩如生的各类人物,每次板报评比,都是全团第一。他的才气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经意间,他们成了朋友。他收藏了不少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她也喜欢看小说,有时找他借书看。一天晚饭后,她在借书时,发现了一本《高等数学》。她好奇地拿起书翻了起来,在书的扉页上有首诗,是贺铭写的,“千里寄书,路长情长;芙蓉出水,花香人香。”字写得不咋样,诗倒挺顺口。
“这书是你女朋友寄给你的?”
“是的,她认为我是搞无线电的,应该学高等数学。”谈到女朋友他不仅没半点羞涩之感,而且还主动地向她介绍起来,带有几分炫耀与得意。
“她叫胡蓉,父亲在北京大学教书,她和母亲留在老家。她不仅是我的同乡、同学,也是干妹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的老家九溪,地处桃源县的东北角,坐落在环山之间的一块宽敞的大坪上,一条小河从它身边潺潺流过,宛如一条蓝色的彩带飘舞在苍翠欲滴的群山之间。这里很偏僻,在一般的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九溪街虽不是什么名街古镇,它没有大的商铺,更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条不足两百米长的小街,约两米宽的青石板路从街心穿过,除逢场外,它很冷清。然而,这里却人杰地灵,这里留有贺龙元帅、萧克将军的足迹,用九溪河水做出的豆腐又白又嫩,堪称桃源一绝,九溪洲上那带红丝的棉花和九溪坪里出产的莲子更是誉满中外。你别笑话我,我是个乡巴佬,重乡情,一谈到老家,就喜欢絮叨。
小时候,我经常到河洲上放牛,蓉妹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我的后面。有时两人一同骑在牛背上,哼唱着各种山歌小调,我俩最喜爱的是车儿灯调子《王大娘补缸》,可惜这种民间艺术已经失传了;有时候我们则跳进河水里嬉戏摸鱼。
初中毕业后,我和蓉妹都接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心情轻松愉快。有一天为了驱散炎夏的高温,太阳落山后,相约到河里游泳。
‘铭哥,今晚我与你来个摸鱼比赛好不好,看谁先摸到。’
‘好,现在就开始。’话音未落,我就抢先向河底扎去。我潜到河底后,便顺着河沿岩壁上的石窟窿逐洞逐洞地摸了起来。不大工夫,我的右手在一处岩豁中抓到一条半尺多长的大鲫鱼。哪知握着鱼的手由于变形被狭窄的石缝紧紧地卡住了,左转右旋手还是拔不出来。
正当死神来临之际,蓉妹潜到了我的身旁,她二话没说抱住我的手,双脚抵着石壁,使劲儿往后一蹬,我的手居然被拔了出来。她迅即拽着我浮出水面,向河边的草滩奋力游去。此时我脸色苍白,嘴里如水牛一般喘着粗气,四肢无力地瘫软在草地上,如同一个快死之人。蓉妹眼尖,一眼就发现了我正在汩汩流血的手。她急忙用嘴吮吸我的伤口,然后又用牙从自己的白衬衫上撕下一绺儿布条,为我包扎已经露出骨头的右手。
良久过后,我恢复了常态。我睁开双眼,呆呆地瞅着正趴在我身上替我按摩的蓉妹,仍是一动也没动。我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动,我要尽情享受这劫后余生的爱的温馨。我俩虽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但像这样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却还是头一回。一股暖流从蓉妹身上涌向我的全身。
‘蓉妹,你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成淹死鬼了。蓉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你半天没露出水面,担心你被水草缠住了,我就在河底找你。看到你急着往外拽手,我也没多想,就帮你拽,可是人在水里漂着使不上力,我就急中生智用双脚使劲儿往后蹬,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一下子就把你的手拽出来了。’
‘蓉妹,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只有将我这一百多斤和我的一生都交给你了。’
‘谁要你报恩,讨厌!’
‘要是万一我的手拔不出来你咋办?’
‘那我就陪你躺在河里喂鱼!’
她的回答使我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想拥抱她,然而她却麻利地躲开了。
此后,我与蓉妹紧挨着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共同遥望着那深邃的星空,浩渺的银河,银盘似的圆月;倾听着河水经过浅滩所发出的哗哗声;呼吸着茸茸草地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清凉的月光抚摩着我俩的躯体,悠悠水声为我们奏着小夜曲,晚风伴着河水的气息从我们身边轻轻走过,萤火虫带着我俩的梦幻飞向无垠的天际。迷人的夜,甜蜜的夜。这就是我刻骨铭心的初恋。
不知不觉中我俩由兄妹成了恋人。她为了在专业上与我保持一致,高中毕业后考进了湖大电器系,学无线电专业。今年8月,大学刚毕业就到北京看我,住在她父亲家里。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俩相约在颐和园见面。蓉妹性情开朗,特爱笑,当时她脸上的笑容深情迷人,真像朵带露的荷花。我俩顺着长廊外的湖岸,信步西行,清凉的晚风轻抚着我俩晚霞般的脸颊。
‘蓉妹,你的诺言该兑现了吧?’
‘么子诺言?’
她装傻,歪着头,一双晶亮的大眼含情脉脉地瞅着我,两片荷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你不是答应大学毕业后咱们就结婚吗?我准备打结婚报告了。’
她停住了,收住了脚步也收起了笑容:‘铭哥,请你再等半年,等我在工作单位站住脚后你再打报告好吗?’在我俩之间,大事都是她做主,我只好同意……”
姚玉兰把贺铭的罗曼史公开后,许雅君感慨万千:“生死之恋,牢不可破,令人羡慕,没想到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小地勤少尉,倒有这样的艳遇,唉……”
“他既然这般钟情胡蓉,干吗对你又那么好?把自己的隐私都向你曝光!”刘晓云搞不懂,小伙子有了心上人,为何还要和其他姑娘要好,她怀疑他的动机。
这群姑娘,今晚走火入魔,爱情与婚姻八字还没有一撇,话题又转到了家庭上。
“有人说家庭是囚人的城堡,有人说家庭是爱J隋的坟墓,你们说说家庭到底是什么?”许雅君突然提了这么一个超前问题。其他人没马上回答,都在脑子里寻找答案。
“依我看你刚才提到的两种看法不全面,不幸的家庭才是围城和坟墓,幸福的家庭是港湾,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姚玉兰第一个回答。
“我认为家庭是银行,是储存爱情和爱情生息的地方。”这是俞素梅的观点。
“别把问题弄得那么复杂,家庭就是鸟巢,相爱男女居住的窝。”
小刘的看法马上遭到许雅君的反对:“家庭可不能是窝,在我看来家庭是疗养院,是供夫妻享受的地方,所以人们才以毕生的精力营造自己的家。”
“疗养院也是窝,安乐窝!”
也许聊得太久了,也许都在忙于设计自己的家庭,女飞宿舍里已经静了下来,四位蓝天女战士飞人了不同的梦幻空域。
1962年2月底,俞素梅自被任命机长后,首次执行专机任务,这是一次极为光荣的任务,在李副团长带领下,送中央一位领导同志去广州。
2月底的广州已进入雨季,那天阴雨绵绵,乌云密布。飞机飞抵白云机场时,云层更黑,风速已达五级左右,水平能见度小于两公里。在这种复杂的气象条件下,俞素梅拿出全部看家本事,在机组其他成员的密切配合下,柔和地操纵着飞机,不仅要保证飞机安全准时降落,而且要使飞机平稳接地。飞机穿出云层,在俞素梅的驾驶下像一片鹅毛那样轻轻地飘落在带有积水的跑道上,溅起了两行水花。好一个漂亮的着陆,李副团长向她竖起了大拇指,他感叹道:“女同志动作细腻柔和,更适合飞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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