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搬到这座城市有多长时间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的记忆力会那么差呢？<br> 我背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感觉很疲惫。我的眼神就像已活过了五百年一般地厌世。从门的玻璃上，我可以看见自己的脸，这张一直让我感到陌生的脸，就像屋子里出现的一个陌生人一样，正用呆滞的目光打量着我，神色凝重；虽然这张脸很好看，但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这张如同花瓣般甜美的脸，我总感觉很陌生。我觉得要经常照镜子才可以记住自己的脸。<br> 可是最近，每当我睡着的时候，一些破碎的片段像蝴蝶一样在我的梦中飞舞。我听到一些声音在耳边响起：“83号……83号……记忆抹去……植入芯片……催眠……”<br> 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我的周围走来走去，脚步声，喘气声……<br> 每当我醒来的时候，总是满头大汗。我很想问妈妈，可是我没有。<br> 我的妈妈，她并不爱我。<br> 其实我的父母都不爱我，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暖意。<br> “尘舞，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妈妈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问道。<br> 我用手抚摩着生锈的铁栏杆，我知道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仰望的姿势一定很落寞。我微笑着说：“妈妈，我感觉很寂寞。”<br> 妈妈奇怪地看着我，说：“不是给你买电脑了吗？电脑上玩的东西可多着呢！”<br> “可是，妈妈，为什么我不去上学呢？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呢？”<br> 妈妈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让我的心有些颤抖，她的头发乌亮地盘在头上，我不敢再看她，心里蓦地害怕起来，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复苏，并且在心里翻江倒海。我喃喃道：“83……83号。妈妈，我是83号？83号代表什么？”<br> 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个没来由的数字来，我看到妈妈的身体一阵颤抖，然后她努力地将声音放低：“宝贝，你想起了什么吗？”<br>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可是我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我喃喃道：“没，没想起什么。就感觉这个数字很熟悉，我在梦里经常梦见呢！”<br> “你该去休息了，尘舞，你的身体不好，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因为你的身体不好所以无法上学。”<br>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过身离开了。我将脸转向侧面，目光空洞地看向远方。微风从远处的树林和工厂吹来，带着莫名其妙的气味，将傍晚的气息加重了一层。天地间像被浇灌进了灰色的铅液，变得稠密。我知道，等到铅液冷却而凝固住，夜晚便来临了。<br> 我走进屋，存光线暗淡中拉亮了灯。拿起桌上的一面小镜子，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出现在眼前，我用手抚摩着脸，这就是我吗？我知道我的美是生在眸子里的，我的眸子是清澈的黑色，像一汪潭水。<br> 这时候，我听到妈妈打电话的声音，虽然她很小声，可是我依然可以听清楚每一个字。我的听觉像某种动物，我可以听见很多正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这一点，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的父母。现在，我甚至能听见电话中正在跟妈妈通话的爸爸的声音。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很清楚。<br> “快，你快回来，对……对……”<br> “她想起了什么？”<br> “我也不清楚，但她记起了她是83号。”<br>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爸爸沉沉地说：“好的，我马上就回来。”<br> 听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我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我的父母也跟别的父母不一样。他们很少让我出去，常年不见阳光的我，肌肤白皙得几乎透明。镜子里我的脸是那么的美丽，可我长得跟我的父母一点儿也不像。<br> 我的爸爸是个外科医生，同时，他也是一位心理学研究者。我的妈妈是一位生物学家，专门研究人体基因。<br> 我知道他们能改变人的记忆，真的。<br>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记忆经常会一片空白，然后又突然恢复，就像是被人重新注入记忆一样。我知道这都是我的父母做的。有的时候，我脑中一些其他的记忆会突然蹦跳出来，让我分不清楚哪个记忆才是真实的。<br> 我丧气地垂下了头，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的巷口传来，这是爸爸的脚步声。每当我一个人很寂寞很无聊的时候，我会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我能从很多脚步声中分辨出哪个是爸爸或妈妈的。<br> 当听到爸爸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我立刻走到床边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br> “她在哪？”爸爸小声地问道。<br> “在她的房间里。”妈妈同样的低声。<br> “尘舞，尘舞，你睡着了吗？”妈妈走到我的房间叫我。我睁开眼睛，看见妈妈笑眯眯地望着我，带着眼镜的爸爸一脸严肃地站在妈妈的后面。<br> 我一直看不清楚爸爸那副眼镜后面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内容，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更加觉得爸爸是深不可测的，让我害怕。是的，我很害怕。现在，我分不清楚我是害怕爸爸还是害怕眼镜，我开始对戴眼镜的男人产生恐惧。<br> “嗯，我在睡觉。”我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们。<br> 妈妈依旧是笑眯眯地望着我，她说：“尘舞，来，该治疗了。”<br> “嗯，好的。”我顺从地答应道。<br> 爸爸让我躺在床上，全身放松，闭眼、呼吸，调控后进入浅睡眠状态，爸爸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国度传来的，空旷而又缓慢：<br> “你的右腕沉重，像铅一样沉重，右腕非常沉重，沉重……”<br> “你的左腕沉重，像铅一样沉重，左腕非常沉重，很沉重……”<br> “左右两腕像铅一样沉重……”<br> 闭上眼睛，我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虽然我并不想睡，可是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爸爸会不高兴。渐渐地，我感觉自己正躺在一间磁石砌成的房间里，房间四周发出强大的磁力，我的头痛就是在这一刻突然重新发作的。几乎让我窒息的痛钻心而来，我的额头上刷地一下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我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我无法动弹。<br> “尘舞，尘舞，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妈妈的声音。<br> “快停下来吧，其安，这样她会死的。”<br> 我在床上像一条菜刀下的鱼一样翻腾，打碎了许多东西，我听到那些碎片落地时的声音。<br> “其安，快停下来，你干什么？你要杀死她了。”<br> “你住嘴！她的脑中在抗拒，她的潜意识在抗拒……”<br> 忽然，我睁开了眼睛，直直地逼视着爸爸。爸爸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他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但他依然努力地和我的眼睛对视着：“闭上眼睛吧……来，闭上眼睛……放松……放松……”<br> 我看到爸爸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我聚集着意念，爸爸的眼睛一暗，似乎支持不住了。忽然，我想起，这样他们一定会不开心的。于是，我放弃了挣扎，顿时，爸爸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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