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人,还是鬼
我叫古小烟。
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比较难听,最主要是看起来太男性化了,也因此,我曾一度埋怨父母的文化有限,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取这样个名字。我想,如果把“烟”改成“燕”或者“妍”,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可写起来就好看多了。
后来,我听奶奶说,“古小烟”这个名字是她取的,而且还是有来历的,我当时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就来了兴趣,以为会有什么传奇色彩,谁知闹了半天才知道什么传奇都没有,倒是有几分邪气。
奶奶说,我出生在一个冬天,那个冬天格外冷,寒风凛冽,风刮在脸上比刀子割还要痛,夸张一点地说,在门口吐一口口水,立马就能结成冰。连着几天的大雪纷飞,到母亲临盆的时候,雪却突然停了。
那天晚上,村里停电了,加上又冷,所以村民们吃完晚饭便早早地睡下了,整个村子出奇的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太正常,没有小孩子的哭闹,没有那些妇人在丈夫耳边说东道西,就连那些牲口都不叫了,好像全都达成了一种默契,天地间,一片缄默。只有母亲如动物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孤独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从夜幕降临一直叫到东方破晓,最后变成嘶哑的哀嚎,那声音听起来有点瘆人,搅得全村的人一夜都没睡好,也把父亲的心搅乱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热锅上的蚂蚁。
母亲的叫声让奶奶很是烦躁,她认为母亲过于娇气,生个孩子而已,还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她是过来人,生了八个,不过最后有七个没养大,父亲是唯一的一根独苗。
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不像是雷声,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穹宇中轰然倒塌了一样。奶奶吓了一大跳,赶紧拉开后门去看,天空中并无异状,但是屋后的那座山上却莫名地升起了一团烟雾-黑色的烟雾。那团烟雾越来越浓,也越来越黑,最后把整座山都笼罩住了,半边天在刹那间黯然无光。
父亲也看到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在烧山,可是这么冷的天,谁会去烧山?而且在那团浓烟里根本看不到有火的痕迹。奶奶盯着那团浓烟,联想到刚才的那声巨响,神情凝重地咕哝了一句:“这孩子该不会是妖怪投胎吧?”
父亲不是一般的迷信,竟然相信了,他想起母亲曾经跟他说过,我在她肚子里扭动得太厉害,致使她怀疑自己怀的是一条蛇。想到这里,父亲立马跑到厨房拎起一把菜刀,一脚踹开了房门,准备斩妖除魔。就在这时,哇的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代替了母亲的惨叫,我出生了。
父亲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憨憨地笑了。
说来也怪,随着我的哭声一响,那团烟雾便迅速地散去,转眼消失得没有任何痕迹。奶奶看了一眼在父亲手里哇哇直哭的我,淡淡地说了句:“那就叫她小烟吧。”
在我出生之前,父母一直希望生个男孩子,女孩子未免让他们有些失望,不过这层失望很快就被初为父母的喜悦赶跑了,父亲总爱把我搂在怀里,用他满脸参差不齐的胡须扎得我咯咯直笑。只有奶奶不怎么喜欢我,她从来没有抱过我,对母亲也黑着一张脸,她总也摆脱不了我是“妖怪投胎”的阴影,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村里人太重男轻女了,当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宁可生个痴呆儿子,也不愿要个聪明的丫头”,在他们看来,丫头本身就是个赔钱货。
父亲却不以为然,不是说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而是他从我出生时的那阵烟雾里悟出了一个道理,大凡古时候一些有所作为的人出世,都会出现一些怪现象,比如刮风、打雷,火光冲天什么的,所以父亲认为那阵烟雾是在暗示我和别人不一样,日后必定能干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为古家光宗耀祖。
我两岁的时候,母亲怀上了,奶奶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每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母亲生个男孩子,可是母亲却因为一场意外流产了,并且再也不能生育。奶奶想抱孙子的梦一下子彻底破灭了,所以她从那时候起便开始疼我了,再也不说我是妖怪投胎了。
记得四岁那年,奶奶带我去舅奶奶家走亲戚,舅奶奶家住得很远,要翻过一座山才到,奶奶说我很乖,走那么远的路,一直没有让她背。那座山有一个很恐怖的名字,叫勾魂崖。
关于勾魂崖,有着这样一个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个养鸭的人贩子,专门拐卖小孩子,遇到哄不住的小孩子,养鸭的就把他剁了,剁成肉末喂鸭子,所以他的鸭子长得特别肥,这件事最终惊怒了玉皇大帝,命雷公一个响雷把他给劈死了,贴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当然,传说终归是传说,无从考证,但那块石头上却清楚地印着一个人形,长年累月,风吹雨淋,那个人形就像烙印一样烙在上面无法抹去。后来有些人想走近去看个究竟,纷纷离奇地失踪或暴病身亡,从此再没人敢靠近那里,都说那是一块勾魂的石头。
我跟奶奶走走停停,已经到了山脚下,依稀可以看得见舅奶奶的村庄,迎面碰到一个算命先生,五十来岁的样子,长着一副凶相,有点像门神,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像蜈蚣一样丑陋地扭曲着。奶奶起初不知道他是算命先生,有点害怕,她担心对方是个人贩子,拉着我加快了脚步。
算命先生叫住了奶奶:“这位大婶……”
奶奶停住脚,本能地把我藏在身后,警觉地问他:“你想干吗?”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这孩子……”
奶奶立刻打断他,把我藏得更紧了,东张西望着:“你别想打我孙女的主意,我只要一喊,山下的人都能听得到。”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算命先生听奶奶这么一说,扑哧一声笑了,那道疤痕随着他这一笑变得更加扭曲,在阳光下极为刺眼,怎么看他怎么不像好人。他说:“大婶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算命的,我只是觉得这孩子……”
奶奶丝毫也不放松警惕,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的确不像算命的,“你说你是算命的我就相信啊?”
他收起笑容,端详了奶奶一阵,然后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婶的丈夫是在十八年前去世的,而且很离奇,也很可怕,对吗?”
奶奶怔了一下,他没说错,爷爷就是在十八年前突然死去的,他的死到现在还是一个极其恐怖的谜,这个我等一下再慢慢跟你说。
算命先生没有理会奶奶的反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这孩子……命里带劫。”
奶奶看看我,有些恍惚:“命里带劫?什么劫?”
算命先生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这个……我不能说。”
奶奶明白这个道理,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忌讳,尤其是算命的,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奶奶现在已经深信眼前这个长得貌似土匪的人就是算命先生了,于是很紧张地问他:“能有什么办法化解吗?”
他没有回答奶奶的话,又盯着我研究了半天,问道:“你们家后面是不是有一口被封住了的井?”
奶奶的身体抖了一下:“是……”
算命先生说道:“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把它挖开。”
奶奶愣了愣说道:“那……再封住有用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因为那口井早在母亲怀上我不久后就挖开了。
他沉思了一下,似乎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是天定的,谁能跟天斗?你们多加小心就是了。”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脸愕然的奶奶。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看看我,眼里竟有了几分心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奶奶说:“如果你希望她没事,那就不要让她离开出生的地方,但愿这样有用。”
然后,他大步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几声乌鸦的叫声,叫得真难听,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我不由自主地朝勾魂崖方向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勾魂石被无边无际的树木遮住了。
奶奶愣了好半天,思索着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然后,她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出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拉着我就往回走。我仰起脸,不解地问:“奶奶,我们不是要去舅奶奶家吗?”
奶奶说:“不去了,咱们回家,小烟乖,来,奶奶背。”
奶奶那天走得很急,似乎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路上都没休息,一口气把我背回了家,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村里又停电了,那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地停电。母亲坐在煤油灯下织毛衣,父亲在编一只箩筐。奶奶还没顾得上喘气,就把路上的事告诉了父母。
母亲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不是吧,咱们小烟能有什么劫?”
父亲不置可否地说:“算命先生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尽会蒙人。”
奶奶说:“你别这么说,他连你爸是哪一年死的都能说准。”
父亲停下手里的活,点了一根烟:“这有什么?兴许他认识我爸也不一定,要不就是听人说的,我爸当时死得那么蹊跷,谁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别人早就忘了,他说……我们不能挖开那口井。”
“你听听,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唬人,前面那个算命的说什么,要是咱们不把那口井挖开,秀英就会保不住肚里的孩子,现在这个又说不能把井挖开,我算是整明白了,也不再相信他们的屁话了,纯粹是扯淡!我就不信小烟离开这儿就会出什么意外。”
“那你还记得小烟刚出生时的那阵黑烟吗?还有那一声巨响,就跟天要塌了似的。”
一提到这个父亲就来劲了,把那只编了一半的箩筐踢到一边,从母亲怀里抱过我,狠狠地在我脸上啄了一口,笑着说:“这就证明咱们小烟跟别人不一样啊,说不定以后还是个女状元呢,是不是啊,小烟?”
奶奶喝了一口水,眼神一下子飘到很远,她的脸在忽暗忽明的煤油灯下显得模糊不清。半晌,她长叹一声,悠悠地说:“我觉得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那口井挖不得,从小烟生下来那会儿,我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女人,她……出来了……”
外面起风了,把贴在窗户上的油纸吹得哗啦哗啦响,不知道是谁家的狗突然吠叫起来,紧接着,全村的狗都被唤醒了,夜,骤然变得喧嚣而紧张。
展开
——江小鱼(著名导演、青歌赛策划、文化评论人)
上官午夜是我见过最有才情的悬疑小说作家,她擅长讲故事,擅长设圈套,擅长让你陷入惊悚氛围而不可自拔。
——吴孟纯(台湾核心出版集团副主编)
上官午夜对人物的刻画相当传神,故事情节一环紧扣一环,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看得出来,这是一位极富创作潜力的年轻作家。
——符马活(著名诗人、出版人)
上官午夜是设置悬念的高手,她的小说风格诡异神秘,情节铺垫到位,叙述技巧一流。温婉而忧伤的气质在上官午夜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黄礼孩(著名诗人、出版人)
上官午夜的小说叙事,继承了汉语言悬疑小说的创作精髓,也容纳了中国志怪小说的主要特征。
——刘卫东(新锐散文家、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