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日他乡与君逢
淳于深意有一个文雅而极富意味的名字,只是这会儿她做着的事却是极不文雅的:手中提着一根烧火棍正满府满院的找着她的大哥——淳于深秀!
刚才厨房偷吃时,眼见着最后一只卤味鸡爪就要到口了,不想背后伸出一只黑手在她毫无防范之下一掌把她推进了灶里,等她爬出来,鸡爪已无影无踪了。整个淳于府会这样、敢这样推她的除她大哥淳于深秀那死小子外决无第二人!
该死的可恶的家伙,从小到大什么都跟她争跟她抢,全无一点做兄长的胸襟与气度!
她翻遍了淳于府的前前后后,也没见她大哥的影子,正气恼着,忽然听到树荫后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顿时身一转,脚下一跳,一棍挟势带风当头打下,嘴里喝叱着:“看你这龟孙子往哪里藏!”
她与大哥武功不相伯仲,她很相信,她这一棍定能打得大哥哭爹喊娘!
谁知,那烧火棍被人一手稳稳接住,那人再巧力一牵,烧火棍便到了他手中。
淳于深意惊奇过甚之下只能呆呆的看着那个人。
那时是三月,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洒在那人身上,光华炫美得如同日神孕育出的日之子,耀不可视。
“你这招力道虽强却毫无技巧,只能算莽招。”那人轻描淡写的道。
那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似乎是淳于深意传奇一生的起始,许多年过去,当她回想起庆云二十二年的那些人和事时,总是先忆起这一个人。
看着那人第一眼时,她脑中便想起她爹常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她爹非常希望她的大哥能成为那样的人,只可惜她大哥一生都没有成为那样的人,而在庆云二十二年,在她十九岁时,她见到了那样的一个人,容俊、神清、气朗,如日月行于玉山上。
“姑娘这招若以长棍使出,则威力要添三倍。”在淳于深意发呆的那刻,那人又再道。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顿知是碰到了高手,不由得盯住面前那个年青的陌生男子,道:“那我换了长棍我们来比划一下。”
“姑娘换了长棍也接不过在下五招。”那样自信得有些嚣张的话在那人淡淡一笑里便化作了三月的清风。
淳于深意若就此罢休那她也就不是那个令得丹城许多人头痛的淳于深意了。“不比划下怎么知道!”她话一吐已一拳击向那人左肩。
那人却是不躲不退,淳于深意见之不由懊悔刚才出拳时该出全力,眼这等人不用讲客气的,只是拳才触及那人衣边便似打在油面上,溜溜的滑了个空。
“放肆!深意不得无礼!”
一声厉喝猛地传来,淳于深意本来一拳落空身子亦顺着力道前倾,被这突然一喝惊得抖了抖,脚下没站稳,眼见着便要摔在那人身上了,那人却是从容而迅速的一侧身,淳于深意便扑了个空,暗想今天是要摔个狗吃屎了,耳边却听得轻轻一声“小心”,肩上似乎被什么一搭,前倾的力道顿卸了个干净,再回神时,眼前之人已换成了她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爹。
“我前生作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孽子孽女!”淳于文渊看着女儿痛心疾首。
“爹,你是生不出我们的,是娘生的。”淳于深意却是嘻嘻一笑道。
“你!”淳于文渊被女儿一堵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人看着却是轻轻笑了一声,淳于文渊顿时老脸一红,忙转身向那人道:“下官教女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那人笑道:“淳于大人过谦了,淳于姑娘性情直爽武艺高强乃是女中豪杰,在下唯有敬仰。”
淳于深意听得这话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见这人年纪也只比大哥稍大点竟就是个将军,爹又对其崇敬有加,看来是个“贵人”。当下她一收烧火棍,道:“爹,你又请了客人来,娘可是说过这个月银钱紧张,刚才最后的一点腥荤也进了大哥的肚子,你要待客看来只能是青菜豆腐了。”说完她提着棍子大摇大摆的走了,抛下身后尴尬不己的淳于文渊及一脸淡笑的客人。
说到淳于府,丹城的百姓那是无人不晓。一是因为淳于府的主人淳于文渊乃是丹城的一城之首——府尹大人,二则是因为淳于家兄妹——淳于深秀、淳于深意。
淳于文渊生于丹城小康之家,自幼饱读诗书志向远大,十八岁时带着家乡父老的希望赴帝都赶考,本意是想一举夺得魁首而名扬天下青云直上,不想他这一去却是断了音信,家中父老日思夜盼望穿秋水,直到三年后他忽然归来,功名未有,却是携妻带子。父老相询,他只道半路上得了重病,幸得一户人家相救才拾得性命,只是这一病便大半年,错过了考期,又蒙救命恩人不弃以女相许,于是便在那里成亲了,因心中挂念爹娘,是以拜别了岳家携妻儿归来。
当初雄心壮志的赴帝都赶考,却是一场空望,因此淳于文渊断了那考状元的念头,在家乡父老的推举下在府尹大人麾下做了一名小小文书,踏踏实实的做差事,尔后凭着自身的学识才干一步步住上升,如此二十年过去,终于当到了丹城的父母官——府尹大人。
淳于夫人么,虽是官夫人,却全不似城里的那些贵妇那样满身绫罗珠翠又弱质纤纤的若人怜爱,她是个面貌清秀举止爽朗的女子,会大口喝酒也会大声谈笑,而且力气很大,可以单手举起百来斤的重石。
淳于文渊虽在官门,但是个清官,家中虽不至清寒却也并无多余银钱,这淳于夫人也甘于朴素,她一人便将整个淳于家里里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一个妇道人家还能上山砍柴、下田耕种,那份能干许些男人都及不上,虽那些官家豪妇们不喜与淳于夫人来往,平常百姓却是很喜欢她;而且还有一个传闻,说淳于夫人曾经是某座山里的某个山寨的土寨主,杀人掠货无所不做,当年淳于大人就是被她劫上山去做了那压寨夫君,以致没能赶考错过功名。当然,这是不知从哪传出的谣言,从没得到淳于大人的承认。
至于淳于深秀、淳于深意兄妹,则丹城的百姓们提起时全都是一副要喜还怕的神情。深秀、深意这两个名字那是要文雅有文雅要意境有意境,完全符合学识渊博的淳于文渊大人的品味,只不过名宇的两个主人却从来不曾符合淳于大人的“骄子、娇女”的意愿。
淳于夫人曾为土寨主的事虽不曾得到证实,但淳于兄妹身上却多少看得出一些“匪”性。虽则自幼淳于文渊即是悉心教导子女,希望他们能品貌端秀举止文雅,但奈何兄妹两人却是骨子里更似母亲的性情。
小时淳于深秀入学堂,淳于深意那必是小尾巴,一来淳于文渊公事忙,二来淳于夫人家事忙,也乐得儿子带幼女。孩子的世界虽不及大人的复杂,但小孩子们也爱弄个“霸王”、“大哥”的,按理说,学堂里的霸王要不是官家的便是富家的,再不就是那个子大力气大的土霸王,可偏偏只是个小小文书之子、个子亦不壮实的淳于兄妹,两人称霸学堂整整七年,一直到淳于深秀不再去学堂。
淳于深秀十三岁、淳于深意十二岁那年,山尤国犯境,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两国交界处的丹城,那时刻丹城可谓危在夕夕,幸得当时的都副颇有几分勇略,他领着两百死士赶夜摸进山尤的营地烧了他们的粮草,才令得丹城缓了一缓。后来援军赶到,于是大军出城与敌厮杀,当时已经做到尹令的淳于文渊正在清点援军带来的粮草,忽见夫人到来问有没有见到一双儿女,淳于文渊当然没有见到。夫人一听,便一拍巴掌道大小子和毛丫头果然是出城去了。淳于文渊听了当场晕了一半,还剩着一半的魂儿扯着夫人叫她快去找儿子、女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一定休妻。夫人听了却是不甚在意的安慰他说不妨事,孩子的功夫是她亲自教的,杀几个敌兵绝对没问题。
果然,那场血战中彼此死伤无数,淳于家两个半大的孩子却只是受了些轻伤回来了,只不过当淳于文渊见到两个活生生的却满身染血的孩子时眼一闭晕返了过去。
醒来时,还没缓过气,两个孩子便喜哄哄的向他炫耀杀了几个敌兵,淳于文渊一听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自此后,淳于兄妹俩的名声便在丹城传开了,毕竟敢在十二、三岁便杀人的没几个,更何况是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于是城里的人看兄妹俩的眼光便带点敬畏,学堂里的孩子更是害怕。淳于兄妹学堂里混了几年已经混腻了,此刻见那些个小老鼠似的目光要是没味,所以也不去了。两人本是想要去军营的,奈何淳于文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阻拦,两人便作罢,只是但凡丹城有战事,无论淳于文渊守得有多紧,回头战事罢了总会看到衣衫染血的儿女,可怜他的一片老心肝儿巳被磨得一年比一年的脆弱。
当然,丹城并汉有年年有战事,而且近几年可啦说是太平的,山尤已久未犯境,所以淳于兄妹也安泰了许久,平日里也就是在丹城里玩于耍耍。
比如说淳于少爷隔上一两月便拎着他娘的一根木簪子去城里的最有钱的李家开的“升高当铺”去当,一定要当十银叶,若不答应,淳于少爷少不得一拳砸穿柜台,然后满满当当的拾起十片银叶回家,让他娘改善下淳于府的伙食,每天青菜豆腐的他吃不饱。
至于淳于姑娘,她则喜欢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凝香居’喝酒。凝香居既然是丹城最大的酒楼,那饭菜酒水自不用说是一等一的香,同样的那价钱也不便宜,而以淳于家的清廉,实没那闲钱给淳于姑娘上凝香居喝酒的。只是淳于姑娘无酒不欢,而喝酒总要给酒钱的,淳于姑娘倒也不白喝,她身上有一银络就给你一银络,有一银叶就给你一银叶,只是碰上只一银络时你要嫌少那也别想有再多的。
初时,凝香居的老板不依,仗着身边有几个年富力强的伙计,拦住淳于姑娘不让走,结果那次酒楼里折了许些桌椅碗筷不说,更是伤了两个伙计,其损失更甚。自此后老板不敢再多要酒钱,不过时日久了,老板便发现有这淳于姑娘坐镇,平日爱上门闹事的地头蛇不敢再来了,有时碰上些路过丹城的某些横人白吃白喝,去求下淳于姑娘,她一拳便给你解决了。于是,凝香居的酒任淳于姑娘喝,酒钱也任淳于姑娘给。
其他闲时,淳于少爷也上花楼里听听曲抱抱姑娘,或者上赌坊里赌一把,淳于姑娘无聊时会找些人打上一架松动松动筋骨……总的来说,兄妹俩虽不算是豪强土霸,但怎么也算不得品性端良,怕他们的人比喜欢的多,也曾经有被淳于兄妹打伤了的去找淳于文渊评理、告状,只不过满口答应要好好教训儿女的淳于文渊似乎从没能管教儿女,往往第二日兄妹两毫发无伤的出门,而淳于大人会几日呆在府衙里不敢回家,听闻是淳于夫人发威。
其实凭良心说,淳于兄妹长得不丑,稍稍收拾下那还可以说得上是男俊女俏,可两人早过了适婚年纪却一直末婚配,因丹城里没人愿意嫁或者娶。当然,在淳于文渊做到府尹大人时曾经有过两家说亲的,只不过与淳于姑娘说亲的那家公子,当晚搂着小妾睡得正香时,被淳于姑娘用绳索连着小妾一起绑了扔街上,吓得那家公子带着小妾连夜逃离了丹城。而与淳于少爷说亲的那家小姐正是丹城的首富李家,李小姐一听说要许给丹城恶少淳于深秀当晚便要悬梁自尽,最后人是救下了,但李家只能退了淳于家的亲事。
所以,理所当然的,淳于兄妹俩悠游闲散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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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