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絮絮<br>第二天上午，等太阳升起来后，佟氏已叫人套好车，准备与周家母女一起进京去了。这回小刘氏母子也一起同行。<br>临上车时，周茵兰看到淑宁身边的丫鬟抱着一个敞口大花瓶，里头插了几十枝桃花，有些诧异，淑宁便道：“园子里的桃花开得好，索性折几枝带回去，让家里人也赏一赏西山春色。’凋茵兰笑了：“真不愧是淑妹妹，连礼物都透着雅气。”<br>为了顾虑到周夫人的身体，马车走得不快，抵达京城时，已是未时三刻，她们先把周家母女送到周大人妹夫处，方才驶往内城。<br>回到伯爵府，匆匆用了些茶水点心，佟氏便带着众人到荣庆堂见那拉氏。那拉氏正在听芳宁讲她处理的几件家务，并指出了其中不足的地方。李氏与喜塔腊氏都跟在旁边侍候，絮絮也在，但婉宁却不见踪影。<br>妯娌姑嫂姐妹们见过礼，众人坐下来说话，才知道沈氏还要过两天才回来，而婉宁则是有些不舒服，正在房里养病。<br>寒喧了几句，佟氏便告辞回槐院，张保已经得了信，从外头回来了，与妻子聊起家务事，其他人便回房自便。淑宁回到房间，见丫头们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夸了几句，许了一人一个荷包，便打算稍稍休息一下。<br>素馨却对冬青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上前来，笑着对淑宁说：“我们不要荷包，若姑娘要赏我们，不如让我们享用两个时辰，好去看看姐妹们。”淑宁听了，便知道是素馨的八卦瘾头发作了，忍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可别太晚回来，更不许惹事。”素馨与冬青齐声应了，手拉手就要往外跑，却被淑宁叫住：“难道你们就空着手去不成？把那瓶桃花带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们到各院里送花去的，免得你们挨管家妈妈们的骂。”<br>素馨与冬青听了，互相挤眉弄眼地，齐声对淑宁道：“多谢姑娘。”便笑着拿花去了。淑宁有些无奈，想当初冬青刚来时，多文静多老实一个姑娘啊，生生被素馨带“坏”了。<br>她休息了半个时辰，见丫头们都不在，便自己动手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家常袍子，拎着一篮点心，往芳宁房里去了。<br>絮絮正好在芳宁房里，一见她就很热情地上来说话。<br>去年秋天姑父那日德升了山东盐运使，带了儿子上任去了。姑妈他他拉氏为了治女儿脸上的疤痕，留在了京里。只是年初收到儿子的信，知道丈夫在任上纳了个美妾，便将女儿托付给伯爵府，立马赶到山东去。现在絮絮由那拉氏照顾，平时就住在婉宁的院子里，隔上几天就要请太医上门来瞧，想把鼻子周围的疤痕消掉。<br>这位小表姐其实很单纯，只是因为脸上的疤，有些自卑，因此不爱外出见人，但和几个姐妹却相处得极好。她见淑宁带了点心来，很高兴，道：“我正想藤萝饼吃呢，你就带来了。”淑宁道：“我先前叫人往园子里移了几株藤花，这就是开的头一茬，以后要做随时去摘就是，不用再到外头去买了，方便得很。”<br>她看到芳宁与絮絮吃得高兴，心里也很欢喜。其实与做菜做汤相比，淑宁更喜欢做点心。大概是因为古代的炉灶没有现代的干净方便，每次做菜都要忍受烟熏火燎，她便对蒸的点心非常钟爱。而且这种中式点心，她爱弄什么花样就弄什么花样，就算再创新再好吃，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穿的。<br>絮絮吃了两块饼，叹道：“你们会做这许多好吃的东西，真了不起，芳姐姐的斋菜味道好，淑妹妹的点心花样多，连素来不沾阳春水的婉姐姐，也学会做几道小菜。我却连烧水都不会，真是笨死了。”<br>芳宁微微笑道：“既如此，你喜欢什么，学就是。我与三妹妹都是因为喜欢才学做的，不论是我们，还是两位嫂子，都愿意教你，只要你想学。”<br>絮絮却发了愁：“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额娘不许，说怕我被菜刀弄伤了手，或是被烧着烫着，还说只要丫鬟们会做就行了。本来额娘去了山东，我就想学一学的，舅母又不让。”<br>淑宁与芳宁对望一眼，都没接话，心里明白这是因为那拉氏怕絮絮出事会招来小姑埋怨，所以万事都以稳妥为上。<br>淑宁想了想，道：“如果是怕动刀子或怕被烫着，那就学些别的好了。我小时候刚学厨时，额娘也怕我伤着，因此只许我做面食。表姐若有兴趣，学做饺子之类的就好，做起来也容易。”<br>絮絮觉得有道理，忙点头道：“这个好，我额娘就爱吃饺子，想必也不会骂我。”<br>姐妹三人正说笑，那拉氏派了个小丫头来请芳宁去。芳宁不好意思地向她们告别，离开了屋子。絮絮有些扫兴：“现在芳姐姐天天都有许多事做，我一个人实在无趣。’’淑宁问：“二姐姐不是在么？她还和你住一个院呢。”絮絮撇撇嘴：“她哪里有空啊？”<br>淑宁见她有些不高兴，便扯开了话题：“我看表姐没再老是用扇子手帕遮脸了，让人瞧着就觉得大方，看来你已经习惯了。”<br>絮絮有些没好气地道：“我哪里还敢啊？万一被你们家认为是卢小姐那样的人，岂不是成了笑话？”<br>原来去年初冬时，絮絮因面上疤痕治理效果不佳，整日闷闷不乐，他他拉氏便带她到房山别院散散心。淑宁见她大冬天仍是拿着扇子或手帕遮脸，人也畏畏缩缩的样子，想起对门的那位卢小姐，便与佟氏商量一番，以赏雪的名义，请了卢家母女来喝茶。<br>那位卢紫语小姐，其实倒不是什么怪人。她祖上当过官，家境又富裕，自余家败落后，附近便少有能与她家比肩的人家了。她自幼生得美貌，又读过几本书，常常听得亲族中的赞语，便自认为是个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加上附近人家的女儿都无法与她匹敌，仅有一个称得上是美人的巧云，却已嫁人生子，身份又是仆从，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br>这样一来，她便越来越自负，认为自己既是绝世佳人，就该有绝世佳人的派头。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做派，出门必用扇子遮面，手中必持绢帕，而且侍女环绕，说话行事，都十分矜持。<br>絮絮一见卢小姐，便已呆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对方的美貌。她那位已出嫁的干姑姑津津，还有常见面的婉宁月荷主仆，都是出色的美人，这卢紫语虽然长得不错，却还不能让她惊艳。她吃惊的，是对方的行事做派，与自己十分相象，与对方相处越久，她就越不安，不禁起了疑心：这卢家是三舅舅一家的近邻，三舅母与表妹看自己时，会不会认为她与卢小姐一样可笑？<br>不过她转眼去望淑宁时，并未在对方眼中发现嘲弄之意，才稍稍安心了些。卢家母女一走，她便大哭一场。他他拉氏心疼女儿，不禁怪罪佟氏母女，但后来发现女儿不再拿扇子和手帕遮面，才知她们的苦心，对佟氏的态度也好了些。<br>絮絮因瞧了卢家小姐的做派，觉得十分刺眼，天天都提醒自己不要成了人家眼中的笑话，几个月下来，已经不再象过去那样缩手缩脚了，虽然还常常低头，但已经好了许多。不过她仍是觉得烦恼：“没了遮挡的东西，我总是觉得心虚，生怕别人看到我鼻子上的疤会笑话我。我听了你说的不要吃酱油的话，现在连颜色深一点的东西都不吃，可为什么我的疤还是那么显眼？”<br>淑宁仔细瞧了她的脸，道：“我觉得这疤痕比上次见时已浅了些，但可能是因为你肤色白了，所以才会显得好像没什么变化，再等等就好了。”<br>絮絮仍然闷闷不乐：“我已经吃了差不多一年的药了，还是这个样子。我本来想涂些粉盖住的，可婉姐姐却说，那些粉涂多了，对皮肤不好，我就不敢再涂了。”<br>淑宁想了想，道：“我听说缬彩坊的白粉是用茉莉花种子磨成的，并不是寻常的铅粉，应该无妨。”<br>絮絮顿了顿，道：“本来我是用他家的粉的，可上次丫鬟去买粉时，被认出来了，我额娘被二舅母奚落了一顿，从此便改买别家的。我又不知道根底，因此总是担心。”<br>淑宁道：“姑妈买的，定是好店出品的粉，再糟也是有限的。如果真担心的话，平时不用，只在出门时擦就是，担心什么？”<br>絮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擦了一次，就觉得看不到疤真好，每天早上洗完脸，总忍不住要擦上一点，结果就被婉姐姐说我了。”<br>淑宁默然，这就是絮絮自己的问题了，她可没法帮上忙。<br>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淑宁便打算去看看婉宁。絮絮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她这些天身上不好；总爱发脾气，你要小心些。”<br>淑宁有些奇怪，便问是什么事，絮絮红了脸，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淑宁这才明白了。这也是正常的，生理期必然现象嘛。<br>絮絮小声道：“婉姐姐其实是为了躲何嬷嬷，每逢这种日子就要称病的。那个何嬷嬷真真狠心，一天也不肯放，要不是大舅母说了一车好话，她还不肯松口呢。饶是这么着，也只许婉姐姐休息三天。”<br>她扁扁嘴：“我额娘见婉姐姐学得好，还想让我跟着一块儿学呢，我可不愿意受那些苦。可犬舅母却说，明年选秀，咱们都在名册上，最好是一起跟着学学规矩，到时候不会丢家里的脸。”<br>淑宁一惊，她可不希望像婉宁那样受苦，况且她对自己的礼仪举止是很有信心的，再说，若是选秀时因为举止仪态不过关而被淘汰，不是更合自己的心意么？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说服佟氏，不要把自己送到何嬷嬷的魔爪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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