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文认识毛榛,是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1982年。<br> 那年冬天,正文的哥哥正武就读的Y大学用四个排球场浇了个冰场。正文那时正在准备高考,有时看书累了,就骑上车去冰场转转。那天他刚把车锁好,便听见正武在后面叫他。他转过头,见他身边跟着个女生,是毛榛。正武说,毛榛是他在外语学校时的同学,跟他一样,在上大二,不过在D大学。<br> 毛榛温热地笑着,脸罩在一顶浅灰色厚毛线帽下,露出一双细圆的眼睛。她从一副海军蓝毡毛大手套里抽出手,和正文握了握。她的指尖又冷又硬,指头很瘦。<br> 正武带他们往冰场里面走,正文低头跟在后面,走了几步,他惊奇地注意到,她脚下穿了双圆滚的条绒布黑色老头棉窝,黑胶底,后帮上有条滚边接缝的那种。<br> 正武带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穿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张有两个空座的长凳。这时有人喊他,他抬头看看,回过头来对他们说:“别动啊,我一会儿回来找你们。”<br> 他们坐下来,毛榛从书包里取出冰鞋。正文看着她解冰鞋的鞋带,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便说,“你的棉鞋很有意思。”毛榛又笑了,“是吗?是不是挺土的?”<br> 正文忙说,“不土,穿你脚上挺合适的。不过,现在没什么人穿这种样式的了。是不是你姥姥留下来的?”<br> 毛榛笑出了声,抬起两脚,脚尖在前面并拢,让棉窝中间的接缝在头上并成人字,“不是,是我自己到内联升买的。很便宜,才一块多钱。嗯,”她歪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姥姥?”<br> “瞎猜的,”正文说,“你不穿高跟鞋吗?现在女孩子都穿带点跟儿的。”<br> “我屁股大,穿高跟鞋老要摔跟头。”<br> 正文朝后倾倾身,想看看她的屁股有多大,又突然觉得不妥,把头收回来。<br> “没关系,呆会儿我站起来,你就能看到了。”<br> 正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毛榛正眯着眼睛看他,便问,“怎么?”<br> “你跟梁正武长得还挺像的。”<br> “是吗?”<br> “他以前跟我说有个弟弟,我就想你会不会长得像他。”<br> “不像,哪儿能跟他比。”<br> “也不错,”毛榛说,“就是比他矮了点。不过,矮个子普遍比高个子聪明,你比他聪明吧?”<br> “不行,这世上就没几个比他聪明的。”<br> “哟,你这么崇拜他?”<br> “是吧,”正文点点头,问她,“你的嗓子怎么啦?感冒了?”<br> “不是,我天生就这样,遗传的……”<br> “那你怎么能上外语学校呢?他们到你们学校挑人的时候,不是先看嗓子好不好吗?”<br> “是啊,我差一点就被刷下来了。口试都考完了,那个考我的老师还追出来,跟你刚才问的一样,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我赶紧说是,又咳嗽了两声,他就信了。201D<br> “你还挺聪明的。”<br> “这就算聪明啊?看来你是个老实人了。你哥哥老说,我这只能算是小聪明。”<br> “小聪明也是聪明。”<br> “可惜呀,他说的小聪明是傻。”<br> 他们坐那里,像在等正武。毛榛不时错错挂在脖子后面的手套绳,把二指的海军蓝厚毡手套扣在凳子边沿。她偶尔歪过头来看看正文,笑笑,不过大多时候眼睛看着远处。<br> 那天冰场上下人很多,连围栏外面都趴了密密的一圈脑袋。场子中间,会滑的在外围滑着大圈,人太多,大圈也转得很慢;不会滑的,就都堆在场子中间,像一锅刚刚煮开的水饺,不停地翻腾、挤撞着。<br> “你会滑吗?”毛榛问他。<br> “还行。”<br> “跟梁正武比呢?”<br> “没比过。”<br> “不愿跟他比?”她歪过头来,故意似的问他。<br> “不用比,他肯定比我好。”正文顿了顿,“我们没一起滑过。我很少见到他,恐怕你见他的次数比我还多。”<br> “那倒有可能,”她把两只手从手套里抽出来,交叉着放进羽绒服的袖筒里,“我们从小住校的,好像跟家里人都还不如跟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多。那你们俩亲么?”<br> “还行吧。”<br> “还行?”她看着他,“那我考考你。你知道他穿什么样的裤头背心么?”正文愣了一下。“你知道他剃不剃胡子?一个星期剃几次?用什么剃胡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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