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木炭一块交换同体积的黄金
报纸上刊出了一段怪广告:“兹有木炭一块出让,价格照前议,有意洽购者,请电二四一二一五二七二四一八。”
我并没有看到这段广告。广告登在报纸上,看到的人自然很多,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朋友,这位朋友是幻想小说迷。自己也写点故事,以有头脑的人自居。他在广告登出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当天下午,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当我拿起听筒来时,我听到了一个明显是假装出来的,听来沙哑而神秘的声音:“卫斯理,猜猜我是谁?”
我又好气又好笑:“去你的,除了是你这个王八蛋,还会是谁?!”
电话中的声音回复了正常:“哈哈,你猜不到了吧!我是陈长青!”
我立时道:“真对不起,我刚才所指的王八蛋,就是说你。”
陈长青大声抗议:“你这种把戏瞒不过我!你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王八蛋,事实上,你绝对未曾猜到是我。第一、我很少打电话给你。第二、以前在电话中,我从来也未曾叫你猜一猜我是谁。第三、刚才我在电话中的声音分明是伪装的,而平时我给人的印象,绝不作伪。从这三点,可以肯定你刚才未曾猜到是我!”
这一番故作缜密推理的话,真听得我无名火起,我对著电话,大喝一声:“陈长青,有话请说,有屁请放,没有人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被我骂得怔了半晌,才带著委屈的声音:“好了,干吗那么大火气。”他顿了顿,才又道:“你对那段广告的看法怎么样?”
我问道:“甚么广告?”
陈长青“啊哈”一声,道:“我发觉你脑筋退化了!这样的一段广告,如果在若干年之前,一定会引起你的注意,而现在,你竟然--”
我不等他讲完,就道:“你乾脆说吧,甚么广告?”
陈长青笑著:“我不说,考考你的推理本领,给你一点线索:我平时看甚么报纸?为甚么你竟然会没有看到这段广告,为甚么--”
我不等他再“为甚么”下去,老实不客气,一下子就放下了电话,不再去理会他,因为我实在没有甚么心情,来和他作猜谜游戏。
我估计陈长青可能会立时再打电话来,痛痛快快将他要告诉我的事说出来。是以在放下了电话之后,等了片刻。
可是电话并没有再响起来,我自然也不加理会,自顾自又去整理书籍。当天下午,将不要的书,整理出一大捆来,拎著出了书房,抛在后门口的垃圾桶旁。
这时,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了,我放下了旧书,才一转身,就看到一辆汽车,向著我直驶了过来。
我住所后面,是一条相当静僻的路,路的一端,是下山的石级,根本无法通车。那辆汽车,以这样高的速度驶过来,如果不是想撞死我,就一定是想自杀。
我一看到那车子直冲了过来,大叫了一声,立时一个转身,向侧避了开去。
车子来得极快,我避得虽然及时,但车子在我的身边,贴身擦过,还是将我的外衣勾脱了一大幅。
我才一避开,看到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眼看要冲下石级去了,才听得一阵尖锐之极的煞车声。整辆车子,在石级之前,连打了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刚才我避开去之际,由于匆忙,并未曾看到驾车的是甚么人。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我心中充满了怒意,站著,望定了那辆车子。
车子才一停下,车门就打开,一个人,几乎是跌出车子来的。他出了车子之后,仆跌了一下,但立时挺直了身子。只见他不住地喘著气,口和眼,都睁得极大,神情充满了惊恐,面色煞白。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惊骇,以致我一时之间,竟认不出他是甚么人来。直到他陡地叫了一声:“天!卫斯理!”
他叫了一声,我才认出他就是陈长青!又好气又好笑,向他走了过去:“你干甚么?想杀人?还是想自杀?”
我一来到他的身前,他就陡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抓得我如此之紧,就像是一个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一样。
陈长青这个人,平时虽然有点神经过敏,故作神秘,可是照如今这样的情形来看,却也不像是做作,他一定是遇到了甚么极其异特的事,才会如此惊骇。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原谅了他刚才的横冲直撞:“甚么事?慢慢说!”
事实上,这时我要他快说,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只是不断喘著气,面色煞白,我伸手拍著他的肩头,令他安定。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我……刚才干了些甚么?”
我扬著被扯脱了一半的上衣:“你看到了?刚才你差一点将我撞死!也差一点自己冲下石阶去跌死!”
陈长青的神情更加骇然,四面看著,他那种紧张的神情,甚至影响了我,连我也不由自主,变得紧张起来。可是街上根本没有人,我也不知道陈长青在紧张些甚么。
陈长青仍在喘著气:“我们……我们……进屋子去再说!”
我和他一起回到我的住所,他一直紧握著我的手臂,一直到关上了门,他才松开了我的手,吁了一口气。我先给他倒了一杯酒,他一口将酒喝完,才瞪著我:“那段广告!”
那段广告!我早已将它的电话忘了,也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广告!
我只好说道:“哦,那段广告!”
陈长青自己走过去,又倒了一杯酒,再一口喝乾,才抹著嘴:“你难道不觉得这段广告很古怪?”
我摊著手:“真对不起,我恨忙,不知道你说的那段广告是怎么一回事!”
陈长青瞪大了眼望著我,像是遇见了甚么奇怪的事一样。我笑道:“你平时就有点神经过敏。我不能为了你的一个电话,就去翻旧报纸!”
陈长青叫了起来:“不必翻旧报纸,它就登在今天的报纸上!”
我坐了下来,随手在沙发旁边的几上,拿起今天的报纸来,问道:“好,这广告登在甚么地方?”
陈长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分类广告的第三页,出让专栏上。”
我翻看报纸,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一栏。报纸上的分类广告,没有甚么人会去详细阅读它,除非有特别目的。陈长青何以会注意到了这一段广苦,也很奇怪,因为广告很小,广告的内容是:“兹有木炭一块出……”
我看了那段广告,皱著眉。的确,广告很怪。“木炭一块出让”。木炭值甚么钱,登一天分类广告的钱,可以买好几斤木炭了!根本不值钱的木炭,有甚么理由弄到要登报出让?
任何人一看到这段广告,都可以立即想到这段广告的内容,一定另有古怪,绝不是真正有一段木炭要出让。而且,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也是开玩笑,长达十二个字。世界上,只怕还没有甚么地方的电话号码,是十二位数字的。
我抬起头来:“嗯,是古怪一点。但是再怪,也不至于使你害怕到要自杀!”
陈长青尖声道:“我没有想自杀!”
我道:“可是你刚才这样驾车法--”
陈长青道:“你听我说!”
广告登在报上,看到的人一定很多,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心中觉得奇怪。但也一定止于奇怪而已,事不关己,不会有甚么人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但是看陈长青的情形,他显然不只心中奇怪,一定还做了些甚么。
我道:“你在看到了这段广告之后,做了些甚么?”
陈长青道:“首先,木炭没有价值,所以,在这段广告之中,我断定,木炭只不过是某一种物品的代名词。”
我点头。陈长青这时,神态已经渐渐恢复了常态,看到我点头同意他的推论,他更十分高兴:“其次,虽然说这是一段广苦,但实际上,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通讯。”
我“嗯”地一声,稍有疑惑之意。陈长青忙道:“你看:‘价格照前议’。有一个人,用甲来代表。甲,有一样东西要出卖,已经和买家接过头,但是交易没有完成。过了若干时候,甲又愿意出让了,所以才登了这段广告,目的是想通知曾经和他谈过交易的买家。”
我在他的膝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了不起,你的推理能力,大有长进!”
陈长青咧著嘴,笑了起来,道:“我觉得十分好奇,想明白‘木炭’究竟代表了甚么,所以,我就打电话去问。”
我眨著眼:“等一等,那十二个字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得通?”
陈长青现出一种狡狯的神情来:“只要稍为动点脑筋,就可以打得通!”
我闷哼了一声,他老毛病又来了,不肯直说!要是他陈长青动了脑筋就可以想出来的事,我想不出来,那好*了。
我低头看著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十二个数字。本地决没有十二个字的电话号码,本地的电话号码,是六个字。那也就是说,刊出来的电话号码,每两个字,才代表一个字。
将这十二个字分成每两个字一组。我立时发现,每两个数字,都可以用三来除。而且,每两个数用三一除之后,就变成一个数字,结果是得到了六个字的电话号码。
我笑了笑:“不错,每两个数字除三,你得到了电话号码!”
陈长青望著我,好一会,他才道:“你想得比我快,我花了足足一小时。”
我挥著手:“你打电话去,结果怎么样?”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十分后悔,真不应该那么多事!我惹了麻烦了!”
我扬了扬眉:“嗯,黑社会的通讯?”
陈长青摇头道:“我不能肯定。我推算出了正确的电话号码,心中十分兴奋,就打电话去,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接听,对方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问我找甚么人。我道:‘有木炭出让?我有兴趣!’那妇人停了片刻,在这段时间中,她像是捂住了电话听筒,在和另一个人在商议。然后,她才道:‘价钱你同意了?’”
我盯著陈长青,陈长青又苦笑了一下:“我这时若放下电话,那就好了,可是我却继续下去,因为我觉得十分好玩,我道:‘同意了。’”
我插了一句口:“究竟是甚么价钱?”
陈长青道:“当时我心中也这样在问自己,是甚么价钱?如果知道了是甚么价钱,对木炭代表著甚么,就可以有一个概念。可是我却不能直接问对方是甚么价钱,因为‘价格如前议’,真正的买家,应该知道价钱。”
我道:“那你可以采取迂回的方法。”
陈长青用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我就是采取这个方法,我问道:‘价钱我同意了,但是怎么付款?你们要支票,还是现金?’”
我笑道:“对,这办法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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