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物竞天择
二 冤家聚头
时光闪回到1984年。曹路祥在走过知青的道路以后,“以工代干”当上了农业病虫害防治测报技术员。逢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光,恢复了考试取才的办法,他又高分考取了农业技术干部的资格,由“以工代干”转变成为城区农业局的正式干部。
曹路祥那篇总结农业科技推广成果的论文《市郊农田草害及化学防除》,又出人意料地被省农业局省科委联合评定为“农业新技术推广科技成果三级二等奖”,获得二百元奖金,也令人羡慕。
这两件好事叠加在一起,使曹路祥有点踌躇满志,心高气傲,也使他再一次陷入被人嫉妒的烦恼之中。那天,他用刚领来的奖金请全局的人员到“红棉水榭”酒家,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海鲜大餐。
酒足饭饱,高兴之余,他回家以后,在酒精和众人夸赞好话点燃的激情鼓舞下,又一El气写完了《市郊菜田病虫害调查报告》,这是市农业局领导指定要的文字材料。他兴奋地在方格子上耕耘,直到凌晨三点才完稿。这时候,累得够呛的他却无法入睡。烦心的事让他思前想后,夜不能寐!
这几天,他通过领导写批条,到广州石化总厂要来了五百吨计划外出厂价尿素化肥指标,支持推广化学除草新技术。这样,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掌握与市场价差很大的五百吨尿素指标分配权的操作人,很多人都找他要平价化肥指标。同事们半赞美半嫉妒地说他:“你曹路祥命好!无权无势,但有本领,会办事。”
这样的好事却给曹路祥招惹了大麻烦。
说来也真是冤家路窄,少年时的邻居何少明,念了大学去参军,退伍转业分配到城区农业局当了办公室主任。为了那五百吨尿素指标的分配权,给主管农业的李俊泉副区长写了一封告状信,说曹路祥以权谋私,用出厂价尿素指标给亲戚朋友到市场转卖牟利。曹路祥想起高考落榜的经历,既怨恨又担心,他真有点后悔,不该那么积极去寻找计划外的五百吨尿素化肥指标!
又是这个何少明!这个他小时的邻居,总是跟他作对。他想起了何少明的种种事情。何少明好像是天生为与曹路祥作对而来。小时候曹路祥一直是老师和家长嘴里的典型,每次教育何少明,人家总是说,你看人家路祥,要多向路祥学着点。这让何少明从小就讨厌曹路祥。
那个时候上大学要靠关系,何少明搞到了上大学的指标。后来又去当兵,因为有文化知识,加上他自己的努力,他在部队的几年里,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的。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转业后,何少明回到了香州,当上了城区农业局办公室主任。
何少明到了地方上之后,才发现自己小时的对头曹路祥在农业局混得不错,便又开始下手了……
由于心情不好,快天亮的时候曹路祥才朦胧睡着,比平常起床足足晚了一个小时。
曹路祥匆匆忙忙地洗脸刷牙后便赶去上班。由于迟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有点惴惴不安。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台前,一边坐下去,一边环视先到的同事们。见大家毫无表情,有的在抄写材料,有的在翻弄报刊,没有一个人与他打招呼,连平日最要好的几个同事也不正眼相看。这不平常的气氛使曹路祥纳闷。他心里一动,一个猜想立即拥上心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抬眼一瞥对面隔着五张办公台端坐着的崔森华局长,只见他已经转过身来,手里握住一封信,那油光发亮的脸阴沉沉的,小小的杏仁眼发着咄咄逼人的青光,盯牢了自己。
两道视线触电似的相遇,曹路祥立即条件反射般闪避开去。他只感到有一股冰冷的寒流从崔局长手上的信封里散发出来,扑面打在脑门上,从头顶渗透到脚底。曹路祥赶紧低下头去,掏出钥匙,打开抽屉,茫然地翻弄着里面的文件资料,竖起双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训斥和呵责。
果然不出所料,只沉默了一阵子,崔局长开口了,他一字一顿,有板有眼地说:
“有人写信告状。哼!你跟人家闹矛盾,过不去,把我们当领导的都牵扯进去了!”
听了崔局长那一语破的的斥责,曹路祥的心情反倒踏实起来。他抬头望着崔局长,反诘道:
“他给领导写信,反映情况是他的权利。我树正不怕影斜!跑广州要来化肥指标,是为试验项目服务,是为推广应用化学除草技术的农民服务。有什么过错?我这样做,他管不着!这也是我应尽的职责!”
曹路祥知道,崔局长手上拿着的信件正是何少明那份告发他倒卖化肥指标谋利的告状信。曹路祥也知道,何少明给李俊泉副区长写告状信的目的是自己想掌握化肥指标分配权。为此,何少明正在四处活动。
何少明写信给李俊泉副区长,说崔森华纵容曹路祥把持化肥指标分配权,谋私利,却没有具体的事实。为了这件事,李俊泉找过曹路祥。曹路祥把情况讲清楚以后,李俊泉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叮嘱曹路祥注意掌握分寸,不要去谋取私利犯错误。同时,李俊泉也找了崔森华谈话,要求他及时妥善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有些事,有时候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处理。崔局长也听说曹路祥和何少明年少时候关系不好,为了这件事闹得矛盾更大了。他拿不出处理意见来,也只有干着急,只好向曹路祥发难!
“李副区长叫我解决问题,我怎么解决?你们闹别扭,争权利,都不要管了!”
锣鼓听音,听话听声,在座的同事没有人不明白崔局长的用意。虽然大家都同情曹路祥,认为崔局长应该批评何少明,却没有人敢说句公道话。这等事,谁管它,又怎么管?!
听着崔局长那么说,曹路祥心里好气愤,只感觉到像有爪子撕扯心肝,又像有棍棒撞击躯体,无比的气恼、怨恨。他盯着崔局长,想争辩,舌头却不会转动。他心里在说:你局长说我曹路祥与何少明争私利闹矛盾,是不公正的。事实明摆着是何少明企图利用化肥分配权谋私利,所以争得那么凶!你局长不分青红皂白,打击好人的积极性!
崔局长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边上衣口袋里的烟盒,然后伸了拇指和食指进去,慢慢地掏出卷烟,顺手又操起早已放在台角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猛吸了两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之后他瓮声瓮气地继续说:
“老曹有什么意见吗?如果还有意见,就去找李区长申诉。”
曹路祥什么也没有说,他在心里顶撞了崔局长:“区区小事找领导申诉,不怕人家笑话你当局长的无能?”
何少明忽然站起来,用左手整理了一下没有红领章的军官服的风纪扣,用右手拉一拉衣袋,傲慢地面对着曹路祥。他好像有话要说,却没有开口。
面对何少明炫耀军官身份的做作,曹路祥并不示弱,他也站起身来,面向何少明。他怒目圆睁,握紧拳头,捶在桌板上,双眼直逼何少明。此时此刻,谁都料想不到,曹路祥心中有一股新仇旧恨的烈火,使他不能自控!
何少明和曹路祥互相瞪眼,咬牙,剑拔弩张。他们年岁相同,身高相当,都是中等身材,结实的个子。一个穿着草绿色的军官服装,一个穿着浅灰色的四袋军干衣裳。一个炫耀着军旅生涯的威武与不可一世的表情,一个蕴藏着艰苦生活磨炼的硬朗身躯与不可摧毁的钢铁意志。他们互不相让,似乎是非打一架不会结束!
办公室的空气好像凝结了。林献科开口打破沉静,冲淡了紧张的气氛。林献
科说:
“是老曹去广州跑来的化肥指标,应该归老曹管……”
大家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有的人用怪声怪气,有人的幸灾乐祸,有的人仗义执言,更多的是对曹路祥的同情和支持。曹路祥感到无限安慰,那激动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
崔局长倒紧张起来,不知该怎么管。顺得姑来逆嫂意,支持这个,那个又有意见。两头为难。他吸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雾,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林献科在旁插话,他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开去了,说道:“局长,上头来电话催要《市郊菜田病虫害调查报告》。”
崔局长伸手梳理了一下有点斑白的头发,弹弹烟灰,问曹路祥道:“那份调查报告写好了吗?写好了快点交上去。”
曹路祥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放在办公桌上的公文包,憋着的满肚子气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了,他用很不好听的语气说:“没有写好!”
说得那么干脆,利索,可把崔局长气坏了。崔局长脸色一沉,油光发亮的脸部肌肉抽紧起来,绷出了一脸的鸡皮疙瘩,小小的杏仁眼又睁得滚圆,有点青光灼人,他拿腔拿势地训斥道:“你这是消极怠工!你这样能气倒我吗!你可不是为了我做工作啊。你是国家干部,做与不做,与我……哼,作为国家干部,能这样子对待工作吗?意见是意见,工作归工作。大家都像你这样子闹意气,泄私愤,工作还怎么开展?四化建设还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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