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比剑
十月十九,黄道吉日,宜婚嫁,宜远行,不宜动刀兵。
江南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以“武善传家”闻名天下的金陵苏家,一大早就府门洞开,合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日是苏家大公子苏鸣玉大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武林同道,即便未收到请柬,也纷纷从各地赶来祝贺。对于许多江湖豪杰来说,能和金陵苏家拉上关系,在人前说话都要硬气许多。
一大早,负责迎宾的苏小刚就在高声迎候着众多贺客。他虽不是苏家嫡传子弟,却因为人机灵、武功不弱而深受宗主苏敬轩赏识。加之他天生有副大嗓门,所以苏敬轩特意让他在门外迎宾,兼管大礼之日的安全警戒。这次大礼依新郎倌苏鸣玉的意思,原是要低调举行,除了金陵附近的近亲好友,没有通知更多的人,不过闻讯赶来祝贺的宾客还是远远超出了预计。苏小刚没多久就嗓子冒烟,口干舌燥。不过为了坚守世家望族严苛的礼仪,他依旧声色不变地坚持着。
“中州大侠武耀祖携弟子来贺,里边请!” “金陵富商贾千万携夫人来贺,里边请!” “京城张公子携夫人来贺,里边请!”在恭迎张公子夫妇进门后,苏小刚立刻向一旁的府丁使了个眼色。那府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忙跟着这拨宾客进了府门。
苏小刚一眼就看出,那个明目皓齿、容貌秀美的“京城张公子”明显就是女扮男装;而她那个“夫人”更是白纱蒙面,令人起疑。虽然苏家不会干涉来宾的衣着打扮,却也要防着别有用心的人上门捣乱。所以,他要府丁传信府中弟子,留意这对陌生的假夫妻。若她们仅仅是来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若稍有异动,就得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迅速将她们控制起来。苏家的威仪,可不能让混在宾客中的宵小损害。
不说苏小刚在府门外留意着进来的宾客,却说这“张公子”携夫人进门后,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也浑然不在意。
二人在小厮带领下,随着旁人进了二门。此时尚未开席,庭院中却已排下数十张八仙桌,众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嗑着瓜子花生边高谈阔论。“张公子”找了张没人的空桌坐下后,俯身在“夫人”耳边悄声问:“听说这苏家大公子是金陵有名的大帅哥,姐姐以前也来过金陵,不知见过没有?”
她那蒙面的“夫人”略一迟疑,方淡然道:“你姐姐我以前不过是个走镖的江湖女子,哪有机会见到这等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说的也是。” “张公子”理解地点点头,笑着安慰道,“不过咱们很快就能见到了,也算不虚此行。”
她那“夫人”一声轻笑,凑近她耳边悄声道:“你一个大家闺秀、金枝玉叶,说起帅哥来竞这般兴致勃勃,两眼放光,像个急色鬼一般,真是没羞。”
“姐姐讨厌,人家只是好奇嘛!” “张公子”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似的举手要打,那手扬上半空却停了下来,跟着慌忙放下,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她的“夫人”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青衫书生和一个彪壮汉子正缓步过来。那书生不等“张公子”开口,忙拱手一拜,悄然问候道:“真是巧了,没想到明珠郡主也来了这里,”说着他转向那蒙面女子,“这位想必就是舒姑娘了?咦?怎么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蒙面女子尚未回答,“张公子”已抢着说:“上次多亏了云公子仗义送宝,我姐姐才得以重获新生,咱们还没好好谢你呢!”
“你们要是真想谢我,就千万别在这里搞事,”那云公子说着在桌旁坐了下来,低声警告道,“这里可是金陵苏家,不比少林寺。”
“谁说咱们要在这里搞事了?”“张公子”满脸委屈,撅起小嘴道,“难道云公子认为咱们是天生的骗子,每次相遇都在做坑蒙拐骗的勾当?”
“不是搞事?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云公子有些意外。
“我们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罢了,你呢?”“张公子”笑问。
“我?”云公子一怔,仰天打了个哈哈,“跟你们一样,也来看看热闹。”
“是吗?”蒙面女子一声轻哼,意味深长道,“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出现的地方,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热闹。”
不用说,这蒙面女子就是整容后的舒亚男,“张公子”就是明珠郡主,而那青衫书生和他身后的彪壮汉子,则是千门公子云襄和西北刀客金彪。上次舒亚男得云襄义赠《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终于在“天工手”的帮助下重整了容貌,但她不敢以新面目示人,所以才一直都戴着面纱。
离开“天工手”隐居处之后,她心中惦记着苏鸣玉大喜的日子,便算准日子赶来。虽然苏鸣玉在她心中已成为过去,但她还是希望能当面向他表示祝贺。自从心底那种强烈的感情渐渐淡漠后,对他的恨意也就消失无踪,心灵深处只剩下点点甜蜜的回忆。舒亚男希望能在自己深爱过的那个男子大喜的日子里,送上一份真诚的祝福,并感谢他在自己平凡的生命中,留下过一段如此绚烂的回忆。
明珠并不知道舒亚男心底的秘密,但听她说要去参加金陵苏家大公子的婚礼,便死活要跟着来看看那位大名鼎鼎的金陵大帅哥。舒亚男被她纠缠不过,只得设法甩开了跟踪保护她的那些王府侍卫,赶在大礼的日子混进了苏府,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竟与云襄和金彪不期而遇。此时舒亚男已经知道,眼前这貌似忠厚善良的文弱书生,并不是普通的小骗子,而是新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千门公子襄!不过她始终无法将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和传说中那个臭名昭著的千门公子襄联系起来。
“云公子,你就是传说中的千门公子襄?”明珠一脸崇拜,两眼直直地凝望着云襄。虽然她早已知道这点,但还是想从云襄这里得到亲口证实。
云襄苦涩一笑,摇头道:“我既没有传言中那般神奇,也没有传言中那般恶毒,所以我并不是传说中的千门公子襄。”
明珠刚开始有些失望,跟着就恍然大悟,对舒亚男兴奋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云公子时就说过,他若是骗子,那一定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骗子!我当初的直觉竟分毫不差!”
舒亚男听明珠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对手,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过上次自己完全败在对方手里,却也无从辩驳,只得在心底暗暗发狠道:公子襄,你别得意,我迟早要找回场子!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了唢呐和鼓乐声,宾客们沸腾了:“苏公子出来了!新郎倌要出门去接新娘子了!”
喧嚣声中,只见苏家大公子苏鸣玉在一帮鼓乐手和迎亲的随从簇拥下,由内院大步而出。只见他头插金羽,胸扎红花,身披彩袍,满身喜气洋洋,但脸上除了应景似的僵硬微笑,并无多少喜气。他一面与宾客们客气地拱手,一面大步来到二门外,那里早有小厮牵来披红挂绿的骏马。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领乱哄哄的迎亲队伍出门而去。
众宾客发一声喊,也纷纷跟了出去。明珠远远望见苏鸣玉,依稀觉得有些面熟,接着就想起,他就是在少林寺外见过的那个白衣公子。明珠不禁惊讶地转向舒亚男,问:“咦!那新郎倌不就是你在少林见过的老朋友吗?你怎么会说不认识?”
“我……”舒亚男顿时无言以对。
“噢,我明白了!”明珠见状恍然大悟,正要揭舒亚男的老底,忽听鼓乐声在府门外停了下来,宾客们的喧嚣吵闹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完全停止。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俱不知是怎么回事,明珠最是好奇,忙拉起舒亚男,“走!咱们出去看看!”
四人随着宾客们来到大门外,就见正对苏府大门的大路中央,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杀气凛然地笔挺而立。在他的面前,一柄出鞘利剑笔直地插在青石板地面上,剑锋入石三寸,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依旧寒气逼人。
虽然那男子一言不发,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依旧令吹鼓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吹奏,令宾客停止了喧闹,甚至苏鸣玉坐下的骏马,也踯躅不敢向前。
苏鸣玉拍拍坐骑,令它稍稍平静后,这才朗声问道:“不知阁下为何阻我去路?”
那白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杂乱披发下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这是一个不到三旬的年轻人,目光如剑锋般锐利,嘴唇如刀刃般凉薄,虽然面目英挺俊美,却冷得令人不敢亲近。他眯着眼打量着苏鸣玉,冷冷问:“你就是苏鸣玉?”
“不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为何阻我去路?”苏鸣玉也在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在下南宫珏!”那剑一般的男子话音刚落。宾客中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是南宫世家二公子!难怪有如此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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