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等你重逢
这是北方的小城——燕阳,这里曾经是燕国的领地。
据说,燕国的太子丹就长眠在燕水湖畔,他如月般的风雅,一直轻漾到如今。
如今已是人间四月天,文圣路旁的桃树迎着料峭的春风笑,准时绽开了花蕾,柔弱的娇颜执著得近乎倔强,年年如约,年年依旧。
文圣路因为建有孔圣人的文庙而得名,燕阳电视台、人事局、中心医院、教委、重点高中都云集在这条路上,书声琅琅,翰墨飘香。
武圣路是繁荣的商业街,建有新世界商场、燕来超市、爱家建材家居广场,私人的商业网点更是密集如织。
即将开业的“等你”陶吧就在文圣路和武圣路的交叉点上,左拥文圣,右抱武圣,面朝市内最大的百乐酒店,可谓占尽了地利。
陶吧内,宽大的落地窗前,宋衾瓷站在那里注视着窗外,凝神与沉思间,似乎忘记了时间,只有陶瓷盆景里的流水叮叮咚咚地响,像那些流逝的懵懂青春。
他回来半年了,于紫俏并不知晓。他没有刻意隐瞒,只是她在存心躲避,躲避着他和他的一切消息,就当他是消失在太平洋里的空气。他心里恨恨地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吗?”
这句话他曾对紫俏说过,那时,他临近毕业,面临的选择很多,其中包括“于紫俏”。
这个女孩从小就倔,轻离别的姿态做到了极致,简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他游移不定时,果断地抽身而退,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一直没给。
今天,他要见紫俏,理由是:“等你”陶吧开业在即,拟在电视台做广告宣传。他新结交的朋友——电视台广告部的张总,把现已是首席策划的紫俏派来做前期采访,这完全在衾瓷的意料之中。
刚刚跟紫俏通了电话,声音依旧轻柔,多些成熟,带点客套。
电视台距离陶吧并不远,紫俏说要走过来,在午后。
午后,浙沥沥的细雨说来就来了,像眼泪织就的情网,断了又续,缠绕了天和地。
“不知道有没有带伞?还是去迎迎她吧。”宋衾瓷心里想着,拿了把雨伞走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紫俏撑了把鹅黄的雨伞,盯着红砖道上粉的、白的落花,灵活地绕开,偶尔还踮起脚,裙角都跟着飞了起来,看上去一蹦一跳的,惹得几个行人注目,自己却还浑然未觉。
“二十六岁了吧,还像个孩子。”衾瓷暗想,眼中的宠溺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静静伫立,微笑着看。
紫俏感觉到了——曾经是那么熟悉的注视,隔着十米的距离,一瞬间,或又一世。
她浅笑着迎上这男子的目光,那里有阳光的灿烂,月光的清雅。
重逢,在午后细雨中,在缤纷的桃花树下,可入画,一幅素白瓷胎上的“等你”。
韩风开着伊兰特飞驰而过,旋风似的驶进市中心医院。
车窗外的“重逢”被韩风收入眼底,他薄薄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冷笑,邪魅阴霾顷刻间弥漫在车内。
其实,车内只有他自己,装酷?哪个美女看得到?
“等你”陶吧共有三百平方米,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开放式大厅,二楼设有琴音、棋风、书香、画彩四个包厢。设立四个项目:一、销售陶质的情缘饰品;二、陶艺师现场指导顾客制作陶器兼彩绘;三、供应各类饮品和西点;四、以陶为主料装饰装修卫浴、橱柜、酒台、书架、电视墙。
因为是在试营业期,再加上小雨未停,只有两名顾客,是母女俩。女孩也就四五岁,长得白白胖胖,漂亮极了。母亲握着她的小手往瓷胎上涂色,陶艺师在一旁轻声软语地指导,奶声奶气的儿歌漾满一室。
衾瓷和紫俏在陶吧的一楼临窗而坐。
“那个妞妞来过好几次,每次我都要看上半天,像你小时候……”衾瓷对紫俏说。
紫俏摇头道:“我小时候丑,没她漂亮。”停顿后又说,“可能也没那么丑,就是你长得太好,把我给衬的!”
衾瓷笑出了声,扬起了浓黑的眉毛。
他为紫俏端来咖啡,并加入一块方糖,又往自己的杯中斟上“绿水青山”,这是苦丁茶的一种,微苦而回味甜。
紫俏翻看陶吧的宣传资料,又往咖啡杯里续填了两块糖。
衾瓷盯着她,笃定地说:“俏俏,你一直都没变!”话中别有意味。
紫俏笑道:“怎能不变?这些年,好像只有爱吃糖的习惯没变。”
衾瓷品着茶,感到前所未有的苦,叹气:“记得小时候,我总是把奶糖留给你吃,还有巧克力……”
“如今,叶远婷有没有这样的待遇?”紫俏本想调侃他,随即就后悔这样问了,暗暗懊恼,怎么把自己带进坑里去了?临来之前,不是想好了吗,除了广告,其它一概不谈。
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绞着她的眼睛,令她躲闪不及。那么漂亮的凤眼,在宽而深的双眼皮上竟然出现了几道浅纹,她不禁想去抚平,又不免自嘲:究竟有哪道皱纹是为我而生呢?酸楚也随即而来。
只听得耳边响起衾瓷的话:“我和叶远婷分居半年了,等忙完了这段,跟妈说明白后,我们就办离婚手续。
紫俏愣了好半天,问道:“怎么会这样?”
衾瓷自嘲:“你真的没想到还是没有想过?”余下的话,衾瓷没有说。
其实,他很想问紫俏,“是不是你从不顾及我的感受,我的心痛?为了维护可笑的尊严,你宁可牺牲初恋,牺牲我?”
可是,他不忍心用这种话来伤她。
他环顾陶吧,语调趋近平缓:“陶吧是我自己的,与叶家无关,陶瓷厂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开个陶吧正合适,以前看不清,如今才找准自己的位置。”
“你不该辜负叶远婷,宋妈妈会失望的。”紫俏悠悠地说。
衾瓷问道:“为了不让她失望,所以我辜负了你。”
紫俏赶紧低下头看资料,半响,嘴里嘀咕出一句话:“如果这陶吧的策划做不好,我想我会死得很惨,我们的张总啊,叮咛我半天,哕嗦着呢!”
她不想碰触已经结痂的伤疤,把话题转移到广告上面:“叫嚣式的广告已成为过去,如今是润物细无声。以继承发展传统文化的角度宣传陶吧,可以减轻商业色彩,增加亲和力。”
只有在这个话题上,紫俏才能够侃侃而谈,衾瓷低头苦笑。
紫俏指着正在画陶的母女俩,悄声道:“拍摄那天,把你喜欢的那个小妞妞邀请来吧,将她卷俏的睫毛、胖胖的小手和手中的陶瓷拍成特写,效果一定好。”
广告方案沟通得很顺利,预计三天后可以拍摄。
午后四点,雨停了,夕阳染红了天,紫俏临窗而坐,柔美的鹅蛋脸被暮霭映
成粉红,衾瓷流连着看,不忍放她离去。
他要求紫俏为他接风,其实就是想与她多些独处的时间,可紫俏却邀来了陪客——谢宁和石磊夫妻俩,还带着一对龙凤胎的宝贝。老大是男孩,小名龙宝,老二是女孩,小名凤宝,长得却并不相像。
谢宁解释:“他俩是异卵双胞胎,不只模样不像,连小脾气都不一样。”
衾瓷还没有做父亲,今天第一次见到好友的孩子,新奇得很,童心大起,和紫俏一人抱一个,满屋追跑,逗得龙宝、凤宝咯咯笑。
吃饭时就不妙了,两个十八个月的孩子,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尿了,谢宁和紫俏忙得不亦乐乎,只剩下石磊陪着衾瓷喝闷酒。
石磊和衾瓷是大学同窗,谢宁和紫俏是闺中蜜友,所以,他们四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石磊直言不讳,对衾瓷说道:“你们回不到从前的,放手吧!”衾瓷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到燕水湖底。
第二章 青梅竹马
从记事起,衾瓷就没看见过紫俏的父母,紫俏是在吴家长大的。
吴家与宋家都在陶瓷厂的家属大院里住,宋衾瓷的爷爷是陶瓷厂的厂长,紫俏的外公、外婆是陶瓷厂的职工。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紫俏没有父母的爱,但她的外公、外婆、舅父、舅妈都给了她格外的疼惜。那无微不至的呵护,令大院里的孩子们羡慕不已,甚至引起了女孩们的嫉妒。她们曾合伙讥讽紫俏:
“穿美裙子就是公主了吗?”
“你是吴家外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但,这类事情只发生过一次。
原因是宋衾瓷发怒了,像个小豹子似的。结果,女孩子的哥哥弟弟们,宋衾瓷和他的小帮凶们混在一起,打了个痛痛快快的群架。
一向彬彬有礼的好孩子宋衾瓷,从此声名远扬,在大院的孩子中立了威风,并且挨了他父亲的一顿暴打。
邻居们曾在背地里议论:“紫俏虽没她妈妈长得漂亮,但一样会惹人……”。
他们以为,紫俏还小,和他们家中风跑的顽童一样,不会留意大人的谈话。
他们说,紫俏的妈妈是被一个军官抛弃的,出身不好的吴一彤配不上于军。
提起吴一彤的出身,还要从紫俏的外婆说起——
解放前,紫俏的外婆——李儒绣,是李氏家族的大小姐。
李家——在燕阳,从清朝起至解放前,家族兴旺,声名显赫,垄断着燕阳的油坊、面铺、布庄、烟馆,三千亩良田,上百名长工,亭台楼阁,四世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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