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师
锅里的水在不住翻滚,蒸腾的水汽袅袅升起,使暮色四合的旷野看起来越发朦胧。巴哲又往篝火里添了两节枯枝,这才拔出匕首走向一动不动的猎物。
舒亚男两眼空茫,眼里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气。从她摔倒在巴哲面前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任巴哲将她驮出杭州城,带到郊外这处荒僻无人的丛林中,也没有一句话和任何挣扎,她的魂魄好像早已离开了她那软绵绵的躯体。
多年与猎人周旋的经验,使巴哲本能地知道哪里才是人迹罕至的隐秘之所,他知道在这片丛林中,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来,可以放心享用自己的大餐。
“我要吃了你!”巴哲怨毒地说,“不是我现在想吃人肉,而是你对我的欺骗和羞辱使我只有吃了你才能暂消心头之恨。”说着他撕下舒亚男一副衣袖,边用匕首在那白生生的胳膊上比画,边恨恨地发誓:“我不会让你立刻就死,我至少要吃上三天三夜,先吃完你的胳膊手脚,最后才吃你的五脏六腑!”
见舒亚男毫无反应,他有点意外:“你不害怕?”只见舒亚男依旧两眼空茫,他不信有人能无视肉体的痛苦,手上微一用力,匕首的锋刃便割破了舒亚男胳膊上的肌肤。鲜血顺着雪一般白皙的胳膊流下来,显得异常鲜艳刺目。
舒亚男的胳膊微微一颤,终于回过神来,看看自己,又看看两眼放光的巴哲,万念俱灰地说道:“你杀了我吧。”
她眼中那种绝望与悲恸交织成的空虚,令巴哲也一阵心悸。他心中完全没了报复和虐杀人的快感,只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他突然收起匕首,嘿嘿笑道:“我巴哲一向恩怨分明,当初你蒙倒我后本有机会杀我,却放了我一马,我现在也放你一马。从现在起到天亮之前,我让你尽可能逃得远远的,待我再抓到你,再慢慢享用不迟。”
见舒亚男完全没有起身而逃的意思,巴哲有些奇怪:“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若不逃,天亮后我就只好煮了你下酒!”
巴哲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到时可否分我一杯羹?”
巴哲吓了一跳,连忙拔刀跃起,回头望去,就见幽暗斑驳的丛林深处立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朦胧中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相貌美丑,她的衣着打扮既不像尼姑道姑,也不像俗家女子,却给人一种飘然出尘之感。看她那风姿绰约的气度,本该让人感到像乍遇瑶池仙女一般的惊喜,可巴哲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由于以前常常要躲避猎人的追杀,巴哲的六识和直觉练得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敏锐,可这女子乍然出现在他身后,巴哲却毫无所觉,这令他有种遇到山精鬼魅般的吃惊和恐惧。他将蛮刀一扬,厉声喝问:“什么人?”
那女子款款走来,步伐如行云流水,虽徐徐而行,却让人感到不可阻挡。她的衣衫已有些灰败古旧,眉宇间也有些风尘仆仆,却依旧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素净感。即便她两手空空,巴哲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站住!”巴哲气冲丹田,一声厉喝,弯刀气势暴涨,那女子终于在巴哲面前站定。她看起来只有三旬出头,但清冷的眼眸中,却有一种历尽沧桑的超然和淡泊,不施脂粉的面容美而不艳、秀而不娇,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一丝仰慕和自惭之感。
巴哲虎视眈眈地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巴哲,并微微叹道:“十八年未回中原,想不到中原竞有这等杀孽深重的凶人,看来中原武林无人了啊!”
巴哲进入中原后,为了不引人瞩目,说话打扮已伪装得和普通汉人一样。听到这女子的说辞,巴哲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正好釜中水已沸,爷却还没有东西下酒,你来得还真是及时。”说着踏近一步,立刻将那女人笼罩在弯刀的威胁之下。
任何人面对这种威胁,身体都会生出本能的反应,这反应会影响到对方身体周围的气场,通过感知他身体周围气场的些微变化,巴哲能判断出对方的武功高低,甚至探知对方心情的变化,是紧张还是恐惧,是从容还是戒备。但这一次他失败了,对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那女子面对巴哲的威胁,毫无所觉地一笑:“我佛曾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我这身皮囊,本来喂了你也没什么,只是你并无鹰虎无肉可食的难处,却要以人为食,实在罪无可赦,不过念在你尚存最后一丝善念,我留你一命,滚吧!”
巴哲哈哈大笑,杀气暴涨。大笑中他已倏然出刀,第一次1利用笑声掩护向对手偷袭。因为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恐惧,那是千百次死里逃生练成的本能感觉。
白衣女子双袖像流水一般动了起来,左手卷起的衣袖如漩涡一般缠住了巴哲劈来的弯刀,右手拂出的衣袖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奔涌而出。巴哲只感到对方的衣袖像水一样无孔不入,任他双掌连挥带挡,也推不开挡不住。十八招流云袖快得就像只有一招,在巴哲胸腹上一扫而过,那女子已收袖转身,望向了躺在地上的舒亚男。
巴哲依旧手执弯刀稳稳地站在当场,见那女子背向着自己,他缓缓举刀欲向她头顶砍落,谁知尚未发力,就感到有股绵绵阴劲在体内爆发。他浑身关节不由自主地嘎嘣作响,人也软软坐倒在地,浑身劲道在一瞬间彻底消失,身体如倒空的麻袋一般栽倒。
白衣女子完全无视巴哲的存在,目光往地上的舒亚男脸上一扫,微微一声叹息:“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痴儿,情爱之苦,真如茫茫大海,无人可渡吗?”
舒亚男两眼茫茫,充耳不闻。巴哲挣扎着坐起,对那白衣女子嘶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白衣女子对他淡然一笑:“这是流云袖,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巴哲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那白衣女子又道:“我说过留你一命,自然不会伤你。不过你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仇恨,你若想报仇,这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帮得了你。你唯一的希望就是拜我为师,学我的武功来向我报复。虽然本门从不收男弟子,不过我早已反出门墙,收个男弟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巴哲感到浑身劲道又慢慢回到体内,方才那流云袖的阴劲只是震动了自己浑身关节,令自己短暂失力,却并没有击伤自己。这对他的震撼远比方才被击倒还甚,他不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嘶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收我为弟子?”
白衣女子淡然笑道:“因为我想试试,看看自己能否点化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凶人。你也可以试试,看看能否趁我大意的时候出手报仇。你若想靠提高武功,正大光明地向我挑战,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巴哲恨恨地瞪着那女子,愣了半晌,终于缓缓跪倒在地,咬牙切齿道:“巴哲愿拜你为师!”说着叩首一拜,说话的同时,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和仇恨。
那女子盘膝在篝火边坐下来,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头也不转地说道:“去给为师打点野味来,为师饿了。”
巴哲一言不发,捡起弯刀起身就走。白衣女子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舒亚男,淡淡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如果你依旧想死,我就让巴哲成全你,免得你留在世上受苦。”
故事!又是故事!舒亚男心中一阵酸楚,靳无双的故事令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珍爱的东西,不知这个故事又要让自己失去什么?不过现在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有一天,张果老与吕洞宾赴王母蟠桃宴回府途中,突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快乐的歌声,”白衣女子放下背上的小包袱,自顾自说道,“两仙拨开云层向下一看,原来是个乞丐正躺在街口晒太阳,大概是刚吃饱的缘故,他的歌声充满了孩童般的欢乐。两仙刚从蟠桃宴回来,心中都有点盛宴散尽后的空虚和失落,自然对别人的快乐有一丝忌妒。吕洞宾不屑地说:这一无所有的乞丐,真不知有啥可开心的。张果老笑着说:正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才会快乐。吕洞宾不解地问:一无所有反而会快乐?道兄的话真是莫测高深。张果老哈哈一笑说:道兄若是不信,咱们就打个赌。”
白衣女子说到这,突然笑了起来:“神仙都是些爱恶作剧的家伙,见不得比他们低贱的凡人比他们快乐。两仙按下云头,化作两个富贵员外来到乞丐面前,张果老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用仙家法术变成一锭银子,当成赏银扔进了乞丐的破碗里。乞丐先是有些吃惊,捡起银子咬了又咬,跟着连扇了自己几巴掌,确信银子不假也不是做梦后,用衣衫包起银子起身就跑。”
说到这白衣女子转向舒亚男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等舒亚男回答,她已笑道:“他先是跑回自己住的破庙将银子藏起来,一连换了七八处地方才稍稍安心,然后他又为如何花这锭银子发愁。那些原来想也不敢想的美味佳肴、鲜衣怒马、粉头婊子在他头脑中来回打转,他盘算来盘算去,打算先买身像样的衣服将自己打扮起来,再去买一间小屋做新房,赎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做老婆。经过一夜的周密盘算,他已经安排好了下半辈子的生活。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拿着银子去金银铺兑换,打算换成散碎银子去买计划中的东西,谁知却被铺子里的伙计打了出来。原来一夜之后,仙家法术失效,银子又变成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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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秘典·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