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礼
一 永诀
电话急促地响起。我迷迷糊糊地抬眼，钟表显示是凌晨12点半。我没有任何预兆地爬起来，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
“妈妈不行了。”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完全陌生的一个声音，我的意识里的第一反应是打错了电话。
“妈妈不行了。”不等我再有反应，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顿了顿，然后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身上有点发冷。
什么？什么不行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不行了？天啊？他说的是妈妈？
我噎住，大脑空白。“妈妈不行了。”我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声音，终于辨别出，是大姐夫的声音。
“姐夫，你快说是咋回事情囝？我下午还给妈妈打了电话啊……”
“你回来吧。”说完这句话，大姐夫就没了声音。
“我回去！马上！”我立即脱口而出。
说完我的手已经开始抖动。突然，一个意识闪过，姐姐们呢？姐姐们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再问，大姐夫已经挂断电话。
极力克制着手的颤动，慌乱中一下子想不起家里的电话，拨打了几个电话，居然都是陌生的声音，大半夜的，人家没好气地挂了。握着电话筒，把那几个熟悉的号码，反反复复地在脑子里重新排列，手指在拨号盘上来来回回摩挲着，反复回忆熟悉的位置。好不容易，记忆恢复了，赶紧拨通电话，可是无人接听。我又开始拨姐姐们的电话，全部无人接听。
思绪更加纷乱，我发现我的腿也开始发抖，只好用颤抖的手，不停抓捏发抖的腿，一边使劲儿地想：我怎么办？现在干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哦，对，赶紧订机票。
奇怪，平日里备用的各种服务电话，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记在哪个本上。又是一通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了七八个订票电话。“下班了，不送票，要送只能明天早上。”一一打过去，都是这个回答。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才送票，就赶不上早上七点的飞机了，错过这班飞机，只有中午的班机了。不行，无论如何要坐明早第一班飞机，我怎么能等到中午？
我又一家家打过去，央求人家想办法给我送一张票，不用免费，我付费。终于，一个小伙子心软了，说那就一小时后送到。我千恩万谢挂了电话。接下来做什么？对，该收拾行李了。拿出一个箱子，一时间不知道往里面放什么，努力想想，似乎反应过来应该先装一些衣服，于是又打开衣柜门，胡乱扔了几件衣服进去，再看，发现有一件是羊绒大衣。大衣？好像早已经收起来了？我猛然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春暖了，我还意识到，日子将要清明了，已经用不着大衣了。
清明？我不由得在心里呼喊：妈妈，千万不要吓唬我啊！在这个日子。机票终于送来了。
见到那个心软的小伙子，我竞忍不住想哭。他是我闻听姐夫电话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极度担心妈妈、完全手足无措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一时间，一种倾诉的欲望，强烈地掌控了我。
我一叠声地说着谢谢，还问人家从哪里跑来的，又说自己这一个小时一直在地下走来走去地等他，心里像着了火……好像还跟人家说了些现在时间太晚外面不好打车，我怎么去机场之类的话。我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我哽咽颤抖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着了。
可能是我一副惊恐未定的表情，把那个小伙子也吓着了，他接过钱，跟我寥寥几句后，就匆匆走了。
早晨七点的飞机，我凌晨四点就得出门。天还没亮，我怎么去机场？我从没有一个人半夜出过门，一个人半夜坐出租车，如果……问题又来了，这个问题一下子又涌进了我的脑子，我怎么办？这时候我该做些什么？
深呼吸！深呼吸！我用力强迫自己。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遇事不慌的本领，地震屋摇，大风撼窗，大雨漏顶，小人陷害，感情受伤，生病就医，孩子高考，儿子离家……我觉得自己真的能顶自己的天。可是，这是妈妈！当妈妈揪住了我的心时，才知道女儿最重的牵挂，原来在那里，那个孕育了我生命的生命。
面对母亲，我无法让自己镇定。
机票攥在了手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的大箱子，也扣好了箱锁，静静地躺在我的眼前。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让自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努力集中思想：妈妈？妈妈到底怎么了？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姐姐们为什么都不接电话？我得再问问。
拨号，不停地拨号，终于，大姐的声音传来：“你别哭……妈妈已经走了……”
妈妈“无常（去世）”了？！
血冲顶，心不动，气窒息。
“……听着，你先回来，明天葬礼，你路上有时间写个东西，可能明天葬礼上要念，代表我们姐妹……听话，不要哭，妈妈走得很安详……”我已经泪流满面，姐姐的话断断续续听进去一些，姐姐说有很多葬礼的事情要准备，你下飞机自己回家，家里如果没人，人就都在清真寺里……这个夜晚，成为我一生中最不堪的夜晚。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将我的思维粉碎。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几粒救心丸吞下去，毫无作用，尽管我从没用过那个救心的药丸。可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必须好好地回到妈妈身边。我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但却总是集中不起来，思绪依然纷乱。我非常想和家人通话，于是就拨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我知道，家里上下一定很乱，姐姐不是说了，人都在清真寺，妈妈的埋体（遗体）在那里。
我就给朋友拨电话，电话还没拨完我就挂了，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叙述，说我的妈妈，在一个小时前离我而去……
突然觉得很冷，紧接着就一连串的喷嚏，抱起双臂，才发现自己的一身单薄睡衣，并且，一直光着双脚。我还不能生病！现在不能生病！我要保持体力。我想穿衣服，环顾左右却不知道该把哪件套在身上，只好先扯过一条毛毯，把自己胡乱裹住，精神恍恍惚惚地缩坐在沙发的角落。冷，还有怕，心脏连续急切地抖动，让我的膝盖失去了支撑，四肢瘫软，好像完全失去了力量。
失去母亲的惊慌，我竟然无人倾诉，眼泪又漫了上来，一时间，巨大的恐惧一下子笼罩了我的全身。我终于放声大哭。
托运，安检，我恍恍惚惚，把小手包丢在安检处就走了，人家使劲儿叫我，我竟然毫无察觉。我意识分散，看着左右的人，脚底下总不自觉地要跟着人家走，走错了几次方向后，终于找到了候机舱口，下意识地看看表，知道还太早，就摇摇晃晃找了个角落坐下。
安安静静地坐着，抱着双臂，意识渐渐清晰，忍不住眼泪夺眶涌出，赶紧拿出大墨镜，把自己大半个脸遮住，然后，任眼泪长流。
七点，飞机准时起飞。
气流的阵阵颠簸中，我想起大姐的嘱咐，就从手包里找出记事本。刚开始思想，已经泪雨磅礴。这是我写作以来最艰难的一次书写，短短几段话，我似乎费尽了自己的力气，使劲克制的呜咽让我窒息，无法工整地书写，只好将文字，歪歪斜斜地用笔划刻在纸上。蜂拥的思念，磅礴的泪水，一次次让我不能继续下去……
我写得很乱。虽然思绪还算清楚，但字迹是一片凌乱，一行一行过去，笔画左一下右一下几乎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很多字重叠在一起。这不行！
大姐看不清楚的！于是翻到新页重抄一遍，可是抄到一半，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刚抄好的字又被模糊，又重新再来……
实际上，我写了什么，自己几乎都不知道，只是任思绪倾泻……
二 守灵
飞奔千里，我赶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十几个小时。她安静地躺在清真寺的厅堂地上，身上白布，身下白布。
冲进厅堂的那一刻，看不见母亲的脸，让我有了一丝丝的侥幸：那不是妈妈！这里没有妈妈！妈妈怎么会躺在这里！可是，很快，我的侥幸荡然无存。我看到姐姐们依次跪在“埋体”身边，白色盖头及地，抬眼看我，满是悲戚的泪痕。看到她们，我再次泪如雨下。
“不要大哭！‘埋体’跟前！”听见大姐低声地提醒我，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没有让自己悲声大放。
我要看看妈妈！我浑身颤抖地跪在妈妈身边，一寸寸地往妈妈的头部挪去，到了妈妈的脸旁，我却不敢，更准确地说是不甘心，不甘心伸手去揭妈妈脸上的白布。四姐从一边紧紧地抱了抱我，小声说：“看看吧，妈妈是笑着走的，无牵无挂地走的。”边说边替我轻轻地掀起妈妈的头盖布。
我恐怕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我看到，妈妈脸上最后定格的表情，妈妈真的是在笑啊！
妈妈的嘴形是弯弯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闭得实实的，看上去，像是香睡中做了一个好梦。妈妈……你真的是睡了吧？看见妈妈的样子，我又一次陷入了恍惚，妈妈，要不你先睁眼看看我啊？你这么开心梦见什么了呀？
快讲给我听听，就像你每次在电话里，大声给我讲你身边的趣事，每次你还没讲完，自己就先乐得大声哈哈了……
恍惚过去，意识再一次归来，泪水再一次蜂拥而出。
……
展开
我以为，长篇小说的读者，是很挑剔的，因为我也是如此。但是这部作品，让我很想用一些好听的词语来评价它了。
——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副会长、《中国图书商报》社社长、总编辑、著名评论家 孙月沐
这是一部追寻家族记忆的小说，作者饱含情感地追溯了在剧烈的大时代变迁中家族的升沉起伏，其中有不少值得思考和阅读的内容。
——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评论家 张颐武
我生在新疆，长在新疆，对回族这个民族并不陌生，但这本书，却叫我惊讶，不仅故事好看引人入胜，更在于它对回族民俗的描写，好像又给我打开了一扇绚丽奇异的窗口，让人眼前一亮。
——著名歌唱家 王宏伟
一位美国人说，一块普通的钢板只值5美元，制成马蹄掌值10美元，做成钢针值3350美元，做成手表摆针值25万美元，经过反复打磨敲击的价值，成为原来的5万倍。此书亦然。
本书以既俯瞰又入微的布局，气势纵横、文采飞扬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穆斯林家族的百年兴衰史，在文学创作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私人化的今天，难能可贵！
——北京中评国影影视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资深媒体人 邵静之
作为书中主人公大将军原型的后人，我的心中唯有感谢，作为80后年轻一代回族人，它又让我多了份责任。这个故事，不仅让我“认识”了我的先人，也让我对自己的民族，再生敬意。
——中科院博士 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