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七四年三月，大圈龙堂与山口组火并之后的香港。
大战过后，一派狼藉，港督府在第一时间便发出命令，让所有的香港媒体统一口径，对外报道说是西贡鞍山路出现重大火灾，在政府的领导下、在各职能部门积极配合救助下，灾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民众伤亡情况甚微云云。
实际上，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已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开始四处流传。香港市民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冲天大火，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因此对各大媒体的虚假报道嗤之以鼻。他们在茶楼酒肆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地推断、猜测实际情况究竟会是怎么回事。
进入西贡的每一条街道、路口，都设立了路卡、路障，还有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实行军事管制，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到现场去观察。这使事情的真实面貌越发变得神秘起来。
对于知道更多内幕消息的香港黑道帮派、东南亚黑道帮派而言，则是难以置信地震惊！很多人在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眼睛瞪得像是水泡眼金鱼，然后溺水般地大喘气，并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黑道帮派之间的厮杀也能整出战争片的场面！
登陆香港，与本地帮派联手，占尽地利优势，啸聚将近三百精兵强将的山口组竟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使任何一个帮派大佬都情不自禁地兴起兔死狐悲的感慨，并在忽然间发觉，原本认为的风光事迹、兵强马壮、人多势众、辈分尊崇等，在从来都不按规矩出牌的大圈龙堂面前，已变得全无底气、无比脆弱，就像是桌子上摆设的花瓶，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
大圈龙堂实在、实在是……
怎么说呢，似乎一切形容词，都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准确性，都不能准确地表达出众人心中的震撼和失落。
大战过后，硝烟缭绕，一片废墟。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稀稀疏疏飘着零星小雨，风一阵急一阵缓。被大火肆虐过后的街道，全都变成了灰黑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在风雨中残存的房屋架构兀自升腾着袅袅蓝烟，轻淡的影子，似乎是在向人们述说着什么。
三四辆车身满是弹孔的消防车散乱地分布在视线里，从弹孔的数量便可以看出昨夜的枪战是多么激烈。
位于两条街道中心交汇地带，由日本山口组出资刚刚盖起的夜总会大楼，则连间架结构都不存在了，完全变成了碎石瓦砾。上百名士兵正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进行现场清理，不时能从碎石瓦砾的下面拉拽出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然后皱着眉头、屏着呼吸、一脸恶心表情地把这些尸体按照次序一一摆放在空阔地带——当初被山口组清理出来作为战斗防御的空阔地带，此刻倒成了摆放自身尸体的广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香港警司麦里浩站在废墟之前，像是一根电线杆，表情沉重。
“这不是黑帮火并，这是一场计划周密、实施得力的军事行动，真是太精彩了。作为当年盟军指挥部里的军事参谋，我会给这场袭击的制订者和实施者打满分！”
说话的人是站在麦里浩身边，上任不到半年的香港警务处处长威尔明顿。他跟麦里浩警司有着良好的私人友谊，所以在介绍情况时，措辞用句都比较随意：“大圈龙堂的人，先在半夜一点左右，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袭击了黄竹湾消防大队。在枪口的威胁下，消防大队四十八名消防队员，都被捆绑起来，扒得只剩下一条裤头，然后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住，集中关押在一间屋子里，同时大圈龙堂劫走了该消防大队的九辆消防车。
“通过抓获的身受重伤的山口组成员，我们审讯得知，大圈龙堂的人凌晨两点的时候在鞍山路街道放火。
“在鞍山路街道放火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鞍山路街道虽然在地理位置上没有坑尾街重要，但它和坑尾街只隔着一片小树林，如果不能及时救火，火借风势，就会通过那片树林，最终把坑尾街也给烧毁，所以山口组必然会派人救火；第二个好处便是鞍山路街道中心位置相连的三四家商铺都在做建材生意，因为山口组修建夜总会大楼，这几家商铺抢先揽下了夜总会大楼内部装修的生意，从而购进了大量的漆料、地板等装修材料，所以在此处放火，极难扑灭。
“通过散乱的尸体我们可以发现，随着火势蔓延，大圈龙堂的人利用消防车，假扮成消防队员，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给予山口组救火队员毁灭性的打击，然后用重武器——我猜测，有可能是火箭筒，也有可能是迫击炮——把山口组新修建的夜总会大楼炸毁。在大楼被炸毁、确定胜利后，大圈龙堂的人迅速撤退。在撤退的过程中，为了防止警察追捕，又用装满水的消防车堵塞道路，为撤退赢取宝贵时间。从战斗开始到结束，整个过程没超过半个小时。
“这场军事行动的成功，在于简单、有效、快捷。我们研究以往战史就可以发现，所有成功的军事行动基本上都具有这三大要素。而那些精美的、华丽的、需要像齿轮般丝毫不差配合的军事行动，则往往面对的结局是失败，因为越是复杂的军事行动，就越容易出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意外情况……”
威尔明顿滔滔不绝，似乎他现在还是当年那个盟军指挥部的参谋，而不是香港警务处处长。
“够了！”
警司麦里浩打断了威尔明顿的长篇大论：“威尔，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把大圈龙堂那帮匪徒全部绳之以法？”
“这个，警司大人，我在得知山口组与大圈龙堂约战的消息后，曾经按照您的要求，写了一份详细计划，但计划书递上去后，至今都没有消息……”
威尔明顿撇着嘴，很遗憾地耸了耸肩膀：“现在，最好的抓捕时机已经过去了。”
麦里浩脸色铁青，他知道威尔明顿这是在指责自己对他不信任，从而失去了对大圈龙堂抓捕的最佳时机。
威尔明顿的计划书重点指出，香港皇家警察内部腐败，高层人员贪污成风，而且跟帮派社团的人多有往来，而刚刚组建、正在接受训练的香港特别任务队还没有形成强悍的战斗力。在这种情况下，威尔明顿建议从英国本土调派精锐部队来港，利用这次大圈龙堂和山口组火并的机会，暗中封锁港口，来个笼中捉鸡，给大圈龙堂以毁灭性的打击。
实际上，威尔明顿还真有些冤枉麦里浩了。麦里浩正是按照威尔明顿所写的计划书中的步骤，向英国本土提出申请，暗中调派来了两个营的皇家海军陆战队。但麦里浩为人谨慎，担心泄密，所以他把这个消息完全隐瞒，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计划书的制订者威尔明顿。
麦里浩原本打算等到大圈龙堂与日本山口组决战的那一天，再把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调拨威尔明顿指挥，这样才更加保险。但麦里浩却没有料到，大圈龙堂会提前发动袭击！
“是的，威尔先生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一场成功的军事行动！”
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穿迷彩军装，戴贝雷帽，四十来岁，浑身精瘦，但给人感觉仿佛是钢筋揉搓而成的英国军人，淡绿色的眼珠子，闪烁着食肉动物般的幽幽磷光。
此人正是提前赶到的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军官皮尔中校。他并不清楚麦里浩和威尔明顿两人对话中蕴涵着的深层次内容，完全从军事主官的角度就事论事地分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先生所说的黑道帮派大圈龙堂，他们的成员，应该都是由军人组成，而且还是非常优秀的军人。”
皮尔中校指着远处的尸体，带着欣赏的语气说道：“我刚才注意了一下，有很多死者都是眉心中枪。在双方激战中，还能有这样水准的枪法，只有最优秀的军人才能够做到！”
“还有就是，我刚才四处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能够在半个小时内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并迅速撤离，也只有战斗力强悍、组织纪律严明的军队……”
皮尔中校咽了一口气，有些困难地说道：“这样的表现，就算是我们皇家海军陆战队，也只是或许能够做到。”
或许能够做到，并不表示一定能够做到。
麦里浩和威尔明顿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曾经也是军人，在他们的心中也都有类似的猜测，但他们又实在是不愿意相信，甚至可以说是拒绝相信。
片刻的静默有着山岳般的沉重，接着麦里浩用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声音说道：“从现在开始，封锁各个码头、港口，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些人给我……”
香港第一次，也是最精准的一次人口普查，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拉开了序幕。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