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到最后一个小数点
车延高
从现在开始
我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等头发全白了
咱们就去韩国做一次整容
要完美,不怕花钱
一定要整得鹤发童颜
到九十岁生日那天
你去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的
梳成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式
我也去染发,染成黑的
还在那面镜子前帮你梳头
然后出门,用左手把头发朝右边一抹
将胳膊让给你
你要像初恋那样挽住我
头偏过来,用星星一样的眼睛看我
新的开始,后面的时间咱们慢慢走
活到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要懂得珍惜
以前总是和人比这争那的
今后不犯傻了
就这么相依相守多好
呼吸每人都有一份的空气
奔丧途中
一个世界终于静下,不再
端着架子:有的声音的确醉人
耳朵却已经失灵,滇东北的山野
处处都有绝处逢生的风景,那一双眼睛
却被掏空了,关闭了,土地
贫瘠或丰饶,已经多余
那一个人,他的手脚,已经休息……
在360公里长的高速路上,我亦感到
有一个人,从我的身体里
走了出去,空下来的地方,铁丝上
挂着一件父亲没有收走的棉衣
寺庙
有没有一个寺庙,只住一个人
让我在那儿,心不在焉地度过一生
我会像贴地的青草,不关心枯荣
还会像棵松树
从来都麻木不仁
我会把云南大学的那座钟楼
搬到那儿去,卸掉它的机关
不让它,隔一会儿就催一次命
我一旦住到了那儿,就将永恒地
关闭,谁都找不到我了
自由、不安全感、焦虑
一律交给朋友,也许,他们会扼腕叹息
一个情绪激越的人、内心矛盾的人
苦大仇深的人,从生活中走开
是多么的吊诡!可我再不关心这些
也决不会在某个深夜
踏着月光,摸下山来
我会安心地住在那儿
一个人的寺庙,拧紧水龙头
决不能传出滴水的声音
深夜,奠边府听阿炳
有着慎密、精准、合身的计算
泪就是泪,水就是水,琴声就是
琴声,泪和水不是从弦上渗出
泪是人的泪,水是江河水
泪有具体的重量,水有确切的立方
琴声,人知琴有声,不知手亦
有声,心亦有声,泪亦有声,水的声
是阿炳体内的骨灰,被秋风吹起
又被月光吹回……今夜,在奠边府
窗外就是江河,河床运送的水
不多,不少,每一个波浪,都像
统一定制的公共产品,有相同的商标
尺寸和外形,保质、定量、恒久
正从阿炳的弦上,源源不断地
运往苦难王国的一个个超市用慈祥和善良去对待众生
让眼睛多看看属于生命和友爱的东西
老了,不怕受处分
咱们也犯一次纪律
终点,是每个人都要去的,躲不开
但可以迟到,也可以想办法晚点
一生都在当先进,末了咱也当当落后分子
一定要把好日子过好
一定要把属于咱们的时间用足
用到最后一个小数点
原载《诗歌月刊·下半月》第1期
从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
池凌云
从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
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
这是_个什么游戏啊——
我们曾轮番躲在衣柜里
不出声,不让别人找到我们
一切爱所需的训练:看谁的孤独更持久
后来,我们忘记了要去找到对方
习惯了默默无闻地生活
宛如躲在一个大箱子里
然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来找我
我们早已是没有名字的失踪者
原载《诗刊》第3期
角色互换
草人儿
我对七岁半的小女儿说
来,你当一回妈妈
我当女儿
她就伸出了手臂搂了搂我
我把几根飘散的白发贴向她的
小胸膛
她轻轻地用小手揉着我的脸说
“嗯,睡吧!”
这一瞬间多么相似
一个人只要做了母亲
就会变得宽厚,博大
哪怕她只有七岁半
一个人只要做了母亲
就能容得下天下了
原栽《红豆》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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