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知人至深,对各色人等体察领悟,了然于胸,然后付诸纸墨,描情拟态,记言绘行,生动逼肖,达到了入木三分的境地。鲍里斯·戈都诺夫和格里果里,一对窃国大盗,同样沐猴而冠,可是在普希金写来性格各异,手法伎俩几乎完全相反。
先看鲍里斯·戈都诺夫,普希金并没有简单地将此人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野心家。他有意识向流行的古典主义戏剧的性格单一性写法挑战,谈到《鲍里斯·戈都诺夫》的创作,普希金曾说:“人们还有一种怪癖,一旦某一作家塑造某一性格,即使最奇特的话也必须符合这一性格。”与此相反,他把主人公塑造成性格鲜明又复杂多侧面的血肉丰满、气韵生动的人物。随着剧情的演进,普希金表现了戈都诺夫性格的复杂多变和内心的幽深莫测。刚开场时,先皇驾崩,王位空虚。鲍里斯大奸大猾,虽出身寒微却志在皇位。他分明对王位垂涎三尺,觊觎已久,谋害了可能是他篡位障碍的王子季米特里,却又要装出一副慈悲面目,作出以国家和人民的福祉为自己的最高追求的姿态。此时他先躲进修道院,拒绝登基,颇具欺骗性。一般的贵族和大臣诚惶诚恐(只有朝臣舒伊斯基看穿了他的诡计),多数百姓也不明就里,纷纷请愿,恳请他登基临朝,于是他才虚情假意地声称“怀着惶恐和谦虚来接受大权”。这是篡位的第一步,虽然费尽心机,毕竟可算是成功、得志。登基六年,鲍里斯·戈都诺夫并没有感受到万乘之尊带来的荣耀与快感,普希金通过他的一番内心独白揭示了他心怀忐忑、寝食不安的窘境:“上帝给我们大地降下饥饿,/人民嗷嗷呼叫,在苦难中死去;/我给他们打开谷仓,我把黄金分给他们,/我给他们寻找工作——/可是他们却乱吵乱叫,把我咒骂”。“火灾把他们的房子烧掉,/我给他们建造新的住宅,/他们却骂我,说我放了火”,“无论什么人死掉,我都是他们秘密的凶手。”这哪里是威仪森严的王者,分明是动辄得咎的僚属。内心独自表现了他内心对自己罪行的恐惧感:“我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杀害季米特里王子的记忆,郁积成他挥之不去的罪孽感。对基督教的忏悔意识不太知晓的中国读者尤其要留意这一点。只有与儿女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恢复了为人之父的慈爱,仿佛张着血盆大口将要捕食猎物的猛虎,蓦地瞥见自家虎子,立马露出了慈眉善目。这是篡位的第二步。听到所谓俄国皇子逃到波兰的消息后,鲍里斯·戈都诺夫惊恐万分,当时当沙皇的野心已窒息了他的人性。尽管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他内疚、忧虑、恐惧相交织,但他不愿放弃自己和家人的特权。他下令关闭边境,采取严厉措施,禁止传播这一消息。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