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
“地上和水中的生灵们,你们真是不幸,恶魔就要降临在你们身边了,”一个男人高举双臂怒吼着,眼睛凝视着远方。
“神意,12:12,”我对自己咕哝说。要知道到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住在隔壁的这个疯子邻居,三天前就开始在我这个名为格林哈尔&麦克林塔奇的商店前四处转悠。这三天以来,我已经听了好多遍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然而他的预言并非基督教的圣经,而是反复强调雪莱的一首诗《奥西曼德斯》,他引用《奥西曼德斯》一诗中讲述奇迹的部分对自己的工作和绝望之情进行强烈的抨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谢莉和神的旨意更糟糕的事情了。
“神意,12:12,”他嘟囔着。至少还有一件事让我感到满意,那就是他说的关于预言启示之类的东西,又让我上了一课。
“开始是一场可怕的大火,”他对一群围在自己周围的游客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围在四周的人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缓缓走开。这也不能怪他们,他满身灰尘,头发蓬乱,眼中充满了极端狂热之情。“而且我看到了,那是一片交织着火焰的玻璃海洋。”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神的旨意又要来了。
“神意15,第二篇,”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朗诵道,“然后,人类就会灭亡。罪恶的报应就是死亡。”
“《罗马书》①6:23,”我忍不住说道。这个男人向我走了过来,尽管我对这个社会无法治愈精神上的疾病而心怀不满,对他也满怀同情,但不管怎么样,他把我的客人都赶走了。现在是旅游旺季,街上的游人遇到这种麻烦毫无疑问会远远躲开。我绕过街头跑了起来,希望在他看到我之前,能赶紧穿过街道回到我自己的店里。如果他看到我了,等待我的会是《便西拉智训》。②
“与女人的邪恶相比,其他的邪恶都是那么渺小,”他大声叫道,最终把目光停在了我身上“《便西拉智训》25:19。”
我后退了一步,然后赶紧从他身边跑了过去,顺着商店门口的台阶往上爬。
“这是你的过错,”他尖声叫道,指尖直指向我。直到我爬上最后两个台阶,冲进店里关上门,在此期间,他的目光就没从我身上移开过。天平明显向珀西·毕施·雪莱倾斜了。
当我躲进屋里时,莎拉·格林哈尔叹了口气,问我:“你没事吧,劳拉?那个讨厌的男人又在搞什么鬼?”
“我怀疑他疯了,”亚历克斯·斯图尔特说。亚历克斯是一个退休的水手,住在隔壁,是我们店里不可或缺的帮手。他接着说:“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现在是太平盛世,所以得给我们来点的恐怖感。你们看过报纸没有,全世界的人对与天堂有关的迹象和其他一些事情都会焦躁不安。显然那些人觉得所有的征兆都说明一点,人类会被洪水淹没这个结局一定会应验。”
“我只希望他另找一条街道,向别人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对于我们的生意来说,他简直是个瘟神!不过我不愿意叫警察,毕竟他还是挺可怜的。”
尽管那个男人有点疯狂,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说得有道理,也许从严格的年代顺序来说并非如此。火灾并没有发生,但躲在储藏室的那个男人却死了,死于谋杀。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恶魔和他在地上的党羽就游走在我们周围,而且在这段时间,恶魔一直在伤害着我们,让我们认识到他的存在。我的确得为自己的罪行承担一定的责任,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此后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暴躁的脾气。
杂乱无章的传奇故事就这样,我的商店被捣毁拉开了整个事件的序幕,至少在警察的档案卷宗中是这样记述的。在这次事件中,我的商店几乎被烧成了废墟。但是在我看来,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好几个月前,要从莫德·麦肯锡的死说起。
莫德是一个住在约克维尔的古怪女人,格林哈尔&麦克林塔奇商店也在约克维尔境内。莫德和她的丈夫富兰克林经营一个特殊的小店,店名叫珍奇老店,里面出售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天知道,就是一些古董,还有一些破烂货,夫妻俩住在商店的楼上。据我所知,莫德和富兰克林几乎时时刻刻都呆在自己的店里。这家店所在的房子原本属于莫德家族,后来莫德家卖了房子搬走了,过了好长时间,莫德和富兰克林才把这所旧房子给买了回来。当约克维尔还是个破旧的小城区时,这对夫妻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座城市成为六十种文化的汇聚之地,一开始,最好的咖啡屋和民歌歌手都出现在这座城市,但随着时间的日积月累,这六十种文化逐渐露出了丑陋的面目,毒品交易也现身街头。之后,约克维尔再次复苏,成为奢侈消费之地,但夫妻俩还像以前一样继续经营自己的小店。
他们还是一个民间商业协会的创立者,说是一个社交俱乐部更为贴切一些。我们这些店主中有几个人也是这个商业协会的成员,大家每周在米尔咖啡屋聚会一次,我们称这种聚会为街道集会。我们一起商量圣诞节如何进行装饰,一起出钱在城里打广告,一起处理一些恶意破坏公共财产的行为,还有其他一些日常事务。但我们还是喜欢闲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谁大病初愈了,谁要外出做生意了,谁要搬到附近住了等等。几年前,我和丈夫克莱夫还没有分开,为了和他离婚,我迫不得已卖了商店,我敢确定,那段时间我一定也是大伙议论的焦点。我们监视着这条街的一举一动,这似乎都成了我们的生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们是一个紧密的小团体,所有人都是朋友,一部分原因是我们这些人从事的生意并不完全相同,因此我们都不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我们中有一个时尚设计师,一个书商,一个理发师,一个手工艺商店的老板,我有一个古董家具设计商店和一个亚麻用品店。我们也不会排斥新来的人,我们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决定是否接纳新人,但是投票的方式大家也不常用。
富兰克林去世之后,莫德还一直经营着自己的商店。我们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意怎么样,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好。毫无疑问,如果去她的店里仔细挑选的话,还能找到一些珍品。但是富兰克林死后,店里就再也没进过什么新商品了。
就像莫德自己说的那样,她开始变得“腿脚不灵便”了,这时,咖啡集会就转移到她的店里了。大家都会轮流带一瓶咖啡和一些小甜饼去。但是没过多久,有一天莫德的商店没有按时开门营业,于是我和朋友莫伊拉就跑去她的店里,想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发现喜欢谈论“符咒”的莫德正躺在通向二楼房间的楼梯拐角处,验尸官的结论是莫德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头骨骨折。
我和莫伊拉看着躺在地上的莫德,都觉得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到这位邻居了。
但有一件事却让我们跌破眼镜,莫德和富兰克林的积蓄比我们猜测的要多得多,那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实际上,有一百多万美元,还不包括房子和店内货物出售所得的收入。那笔钱最后捐给了一个慈善机构,而那座旧房子和店里的东西则留给了他们远在澳大利亚的侄子,我们从没听说过他们还有这样一个侄子。此外,让我们高兴的是,还有一部分成为我们咖啡集会(我们私底下都这么叫)的基金。只要条件允许,我们会每年聚会一次,大家一起去喜欢的餐厅吃顿午餐。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谈话的焦点几乎都集中在富兰克林和莫德身上。
商店的开门时间还没到,莫伊拉顺便过来喝杯咖啡,我大声问道:“你们觉得那些钱是从哪来的?”
“投资呗!”莫伊拉大胆地说,奠伊拉是我们当地美容沙龙的老板,“现在回想起来,莫德总是在楼上的书桌前办公,处理的好像是债券之类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用她精心修剪的指甲轻轻敲着桌子。
“但是你也得有钱去投资啊!”我回答说,“依我的经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什么发展前途。”
“他们可能就是在这方面比我们强,”莫伊拉说。因为她也是个成功的女商人,所以别人都觉得她非常大方。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把自己的商店四处打量了一番,我觉得自己的商店还非常不错,有那么一会儿,我对自己的那段生活还挺满足,而我对自己的未来也非常心满意足。确切来说,我从事的事业可能并不是什么刺激的事,但却很稳定。我和莎拉两个人一起合作得还不错。她让我管采购的事,所以,为了采购,我每年有四次机会进行长时间的采购旅行,可以去我喜欢的地方。而莎拉天生就是个会计,她负责把商店管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给那些回头客编了本花名册,因为有了这些重复购买的顾客,我们度过了那段萧条的日子。
在我看来,我的生活非常愉快。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虽然我非常喜欢我生命中的前一个伴侣,他名叫卢卡斯·梅,是一个墨西哥考古学家,虽然偶尔我还是不得不抵制住诱惑,尽量不给他打电话,尽量不乞求他回到我身边,但我对自己的独身生活很满意。
只要有时间,我常常会与莫伊拉这样的朋友聚到一起。此外,每周有一天晚上,我都会去多伦多大学上一节课,课程内容往往是有关古代历史或语言,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这些课程与我的经营有关,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对这些课感兴趣。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我当不了学者,但是我喜欢对众多的事物能知之一二,特别是我去采购东西的地区,我希望能了解这些地方的历史。
我是一对年轻的马耳他夫妇的监护人,他们住在加拿大,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安东尼·法鲁吉亚,他学习建筑学。我和一个朋友罗布·卢卡兹共同承担起监护的职责,他是加拿大皇家骑士护卫队的一名警官,我是在一两年前在马耳他认识他的,并且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年轻的法鲁吉亚一家住在罗布家的一个地下室里,罗布和他的女儿珍妮弗,还有他的搭档芭芭拉共同生活在这幢房子里。我有时会去看望法鲁吉亚一家,每个月我都给安东尼的妈妈打一次电话,让她报告一下情况。此外,周日我去镇上的时候,就会和安东尼及他的妻子索非亚,还有罗布一家一起吃顿饭。
莫伊拉打断了我的思绪,她问道:“那你觉得莫德的那些破烂东西会怎么处理?”
“她那个澳大利亚的侄子对那些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亚历克斯插了一句,“他会把房子卖掉,房子里的东西也会被莫尔斯沃斯&考克斯拍卖行拿去拍卖。”他提到的那个拍卖行非常有名。
“那如果按你这么说来,亚历克斯,这估计是真事儿了。”莫伊拉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不过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事后证明亚历克斯说的也并不完全对。没过多久,那处房产外面就贴上了“待售”的标记,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人把这栋房子抢先买走了,这个人是本地最大的房产所有人,也是最大的房东。没过多久,那所房子就开始进行装修,打算日后出租。至于租给谁,房东并没有说明。这间房子是高档的租住用房,这样的房子真让人激动不已。但关于这所房子,他始终没有向我们透露太多的内容。我们都希望能到房子里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巨大的板墙把这个装修工程围了起来,我们越是想看看里面的样子,却越看不见。连亚历克斯·斯图尔特也搞不清楚到底这所房子的新租客会是谁。
不久,伴随着轰鸣的巨响,板墙被推倒了,商店也壮观地现身眼前。标签上注明的是“克莱夫·斯旺,设计师,古文物研究专家”。我的前夫,那个卑鄙小人竟然在街对面开了一家店,和我竞争!
从那一刻起,我舒服的小世界开始支离破碎!
“我的天哪,有种男人是很难摆脱的!就像脏衬衫似的总在你周围打转!”莫伊拉惊呼道。
“真是倒霉,”我抱怨道,“我的事业才刚迈出了第一步。”我这么说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莫伊拉对这一切无所不知。但不管怎样我都得说两句,“他之所以能开这家店,就是因为我太笨了,我嫁给他的时候,给了他一半的财产。他真是个蠢货,后来我们离婚时他坚持要我卖了这间商店,分给他一半的钱。我倒是运气不错,后来和莎拉合伙,又把商店买了回来。他现在跑回来又想干什么?竟然还在街对面开店!”
莫伊拉同情地叹了口气说:“他一定有一种能力,能让女人们都为他着迷,是不是?开始是你挑中了他,然后又把他扫地出门。所以他又另找了个女人,名字叫什么来着,斯莱斯特,看看,那个女人给他买了间商店。”
“我觉得他不会对你构成多大的威胁,亲爱的,”莫伊拉继续说,她称呼每个人都是亲爱的,“毕竟他这辈子都没老老实实地工作过一天,现在可能老实吗?”
我觉得也是。克莱夫是一个杰出的设计师,我们曾经是很美满的一对。但就算天才也不会注意到他的本性。不久我们便结婚了,作为结婚礼物,我把商店一半的所有权分给了他。从此,他开始每天斜靠在旅馆的台球室里,和那个来自比克尼斯的年轻女子眉来眼去,而我为了买到最好的木雕,在一条陡峭的山路上推着一辆租来的吉普车,要不就在蒸笼一样的仓库里,汗流浃背地和客户代理商讨价还价。
事实上,莫伊拉说的对,克莱夫不喜欢工作,但是他却和一个叫斯莱斯特的富婆结婚了,她拥有的财产可以多到雇人为他工作。我很想对克莱夫不屑一顾,我向莎拉保证,克莱夫绝对不是个问题,但莎拉肯定已经明白过来,过去那段日子里她所做的一切已经让自己卷入了这场战争。
事实上,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就会努力工作。当我们离婚时,他也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我无法想象,他一定是个巨大的威胁。我曾经爱过他,我们的婚姻维持了十二年。他的名字出现在街对面那高雅的金色信笺标语上,时刻提醒着我,在某种程度上,自己的人生缺陷几乎都是由于自己的失败所致,就像我失败的婚姻和克莱夫的勇敢一样。
我尽量露出笑脸,努力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关注着生活中的细节和日常事务。我计划下一次旅行去印度尼西亚和泰国,然后处理上一次从墨西哥运来的货物。出于社交考虑,和往常一样,今年每周日还是要去罗布家吃饭。我和索非亚、珍妮弗会坐在后面的露台上看罗布和安东尼做烤肉野餐,而芭芭拉则在旁边优雅地递上餐前开胃点心,然后把花瓣沙拉和其他我几乎辨别不出来的东西拌在一起。芭芭拉是一位非常自信的金发女郎,她扎着马尾辫,体态优美,很会料理家务,玛莎·斯图尔特常对此惊嘘赞叹。
还有那个要对莫德的财产进行拍卖的莫尔斯沃斯&考克斯拍卖行,我会去那儿看看能不能买点能在我店里出售的东西,再买一两件莫德和富兰克林的私人物品作纪念。我让亚历克斯帮我留心拍卖通知。
亚历克斯帮我拿回一份物品目录。那天,我正在重新整理陈列橱窗,告诫自己不要老盯着街对面克莱夫的商店,而亚历克斯却在那儿细细阅读那份待拍卖的物品目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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