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上帝造人用的是血块。”<br> 他的声音优雅,手指光滑而柔和,眼神像典当商人一样精明。现在他看到了我带来的宝石,眼睛就死死地盯住它而不是我本身。我松了口气,但还是很紧张。他的名字叫伊斯梅,是个珠宝商人。<br> “血块?我能知道您是从哪里买到这些的吗?斯特恩小姐。”<br> “不能。”<br> “我不这么认为,你知道吗?你和我挺像的。”<br>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说:“是啊,看起来你以前也做过这事。喝茶吗?我可以端下来。”<br> “现在不喝。”<br> 我想他是个能说的人。当然我的意思是,他根本不需要说那么多。他一边工作一边讲话。这是在他的地盘上,所以他很惬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我却不是。他可把我们的关系想错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除了珠宝。<br> 在桌子上摆着一张纸,上面有三颗未经加工的红色宝石,小得像石榴籽一般。这个珠宝商一边讲话,一边把它们一枚一枚拿起来,放在他的单片眼镜下。<br> “血块,是啊,他们是这么说的。我不信宗教,我不在乎上帝是基督徒,穆斯林或者犹太人。而且,他没和宝石打交道也是个遗憾。我们本可以都那么……完美。”<br> 我等待着。外面的宣礼员已经开始报告祈祷的时间,闪烁不定的声音像伊斯坦布尔西边闷热的浓雾。屋顶上有个吊扇,三面都有磨砂玻璃门。没有门的墙边有个破旧的脸盆,脸盆上面一人高的地方挂着个日历,上面是英语和土耳其语的金角湾海运空运公司的广告。八月份这一页是一个皮肤晒成了古铜色、懒洋洋地裹着渔网和钻石的金发女郎。<br> 伊斯梅把最大的一颗红宝石放下,敲了敲牙齿,说:“这一颗有瑕疵,你花了多少钱啊?”<br> “能买下它的钱。”<br> “那么,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抱怨道。<br> “从库萨乌那里知道你的。”<br> “库萨乌!”他嘲弄地说,“他们花太多时间说大话了。”<br> 我瞧着他的鞋子、他的手表、他穿的衣服和他的手、他的脸,不怎么听他讲话。语言会有很大的欺骗性,而不讲话的东西就不能撒谎。<br> 从桌子中间的空隙中,我看到了他的腿,分开支撑着他肥胖的身体。他的皮鞋是进口皮料的,透出名贵的亮光。两条裤线笔直。他戴着一只名贵的百达翡丽手表,不怎么招摇。这表比较适合晚上戴,在白天的阳光下,那纯金会显得有些刺眼。<br> 看起来他很成功,虽然他并没有炫耀这一点。他精通他做的这一行,而他做的这一行和旧珠宝紧密联系。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他的缘故。我已经到伊斯坦布尔五天了,有两天去了在海斯菲林大道上的库萨乌典当行,在那里看看买主,和来自大商店的人们聊聊天。他们不忙的时候会给我讲讲伊斯坦布尔的珠宝商。<br> 他们告诉我伊斯梅的事情。他们说他做得不错,世界各地的买卖都做,比如俄罗斯的圣骨盒生意,还有印度蒙兀尔项链的生意。至于这些珠宝是怎么来的,怎么过境的,都不关他的事。如果他是个合法商人,我可能会早点儿找到他,因为他一定会是家喻户晓的,是整条街的名人。但他不是。<br> 闪电划过头顶,雷声渐渐褪去后,伊斯梅从桌子里面拿出来一个电子天平。他一颗一颗地称那三颗宝石,每一颗都称了三遍。<br> “当然,红宝石的买卖一这市场一我能说什么呢?市场已经不怎么认可红宝石了。上个月我有一颗红宝石,曾经是一位缅甸将军的妻子的,上帝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东西。四克拉重,一点瑕疵都没有。红得像鸽子血。这样的一块宝石,抱歉,我要这么说,我可以和他做爱的,怎么能卖掉呢?当然不能卖。他在我的收藏里让别的东西都黯然失色了。现在我把它戴脖子上了,重量可不只四克拉了,它有四千零四克拉重。”<br> 他眯缝着眼看着天平的电子显示,我知道他想买这几颗红宝石。那个商店老板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尽管切割会让它们失去了一半重量,但这三颗宝石还是每一颗都接近两克拉:对于红宝石来说,这个分量正好。它们的最完美之处在于没有瑕疵,颜色也不错。我是在斯里兰卡一个很像伊斯梅的人手里买到他们的,那交易也是在这样一间房间里进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来这种地方很多次了,但伊斯梅这里还是第一次。<br> 我跟随着一件贵重珠宝的足迹来到这里,它至少来过伊斯坦布尔一次。这件珠宝上的一枚宝石曾经在三个世纪前在这里被售出过,那枚肩饰已经有这么长的历史了。珍贵的珠宝都会回到自己以前去过的地方。它们曾经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曾经得到过它们的人那里——都可能重现它们的身影。我坐在这不属于我的地方,听着吊扇慢悠悠的沙沙声。<br> 伊斯梅关掉了天平,“这些小东西们真美,不是吗?我会给你最好的价钱。”<br> “我不要钱。”<br> 他用他那双专门给宝石估价的眼睛看着我,拿起那颗最小的宝石又认真地看起来。虽然没有切割过,但它在灯光下还是闪着光。红宝石的母岩仍然依附在这枚纯美的宝石上。有那么一会儿,伊斯梅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地看着宝石,好像用牙齿衔着一颗钉子。“你不要钱,那我们在这干什么呢?”<br> “我在找一样东西。很久以前,这件东西曾经到过伊斯坦布尔。我听说你涉足古玩领域。”<br> 沙,沙,屋顶的吊扇在不停的发出响声。<br> “或许吧。我涉足很多领域。但是,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塔瓦涅的蓝宝石。”他的牙齿小而白,“我上周就把它卖给了东京的一家保险公司。”<br> 我沉默着,他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把宝石放下,又拿起来。他不讲话的时候,会比较紧张。<br> “那就是说是古玩,你是想找到那东西还是想知道有关它的信息呢?”<br> “都可以。”<br> “你用红宝石作交换?”<br> “你愿意的话。”<br> “你有确定特别想要的东西?”<br> “我在找‘三位一体’。”<br> 他把我的红宝石放下,透过他的单片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三位一体”?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想要“三位一体”呢?”<br> “你为什么不想要呢?”<br> “哈哈!”他勉强一笑,那只眼睛闪了一下光。“我当然想要。斯特恩小姐,你已经有点了解我了。但我是正确的。”他向前探了一下身。“我们都一样,我们了解对方。没错,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br> 我本能地停下来,把头转开,好像他离得太近了。他大笑起来。<br> “‘三位一体’,嗯,谁不想要它呢?你找了它多久了?”<br> “你都知道些什么?”<br> “碰巧挺多的,而且很具体,非常具体。这可不便宜,你可以付多少呢,斯特恩小姐?或者,也许你是要帮别人买它。日本人,还是美国人?你可以告诉我。”<br> “美国人。”我撒了个谎,我想这应该是他希望听到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br> “美国人,好吧。当然,他们有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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