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一）<br> 今天是星期天，因为下雨的缘故，我一整天足不出户，在房间看录像。<br> 明年春天，由法国性感女明星艾曼纽?贝阿主演的新片将要上映。我现在供职的这家小电影发行公司，已获得这部新片的发行权。因为要参与该片宣传资料的制作，我需要把以前艾曼纽·贝阿出演过的电影再看上一遍。<br> 艾曼纽·贝阿并不是我特别喜爱的女演员，但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女。丰满的嘴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散发着惹人的性感。不过她也只如同一个穿着衣服在行走的女性标志，要论演技真是毫无新意，演什么都是老一套。<br> 这个女演员的身体总是和她的精神背道而驰，不，是她的身体迫使精神服从。所以，银幕上充斥整个画面的不是她的精神，永远只是她的身体而已。我想艾曼纽·贝阿的演技之所以让人觉得毫无新意，一定是她的外表造成的，这副令她自己也无能为力的外表。<br> 尽管如此，如果我是一个男人，也会被这么一个充满性感的女人迷倒吧。在那诱人的目光的蛊惑下，被灌下迷魂药似的不顾一切的追随而去。<br> 对了，艾曼纽·贝阿这样的女演员仅仅只能唤起男人原始的欲望骚动而已。得出这个结论后，我有一种莫名的释然。<br> 冰箱里还有喝剩下一半的葡萄酒，那是别人送的法国当年产的新鲜葡萄酒。我喝着酒，抽着烟，恍惚中看了画面一眼，这时艾曼纽·贝阿开始了和那男演员的床戏。<br> 不知是哪位男演员，也许在法国为人所知，我却没有一点印象。<br> 艾曼纽·贝阿和那个并不怎么英俊的男演员一起，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我的眼球不由被域面吸引。<br> 镜头是仰天朝上的艾曼纽·贝阿的脸部特写，她呼吸急促，蒙着床罩的床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br> 没有一句对话，艾曼纽·贝阿只是睁大双眼，喘息着接受着他。她茫然凝视，令人联想起黑色湖面的眼眸开始湿润起来，半张着的双唇也湿润了。因为流汗，艾曼纽·贝阿的双颊、鼻翼、额头、下颚，全都湿透了，整个脸好像在水中似的。<br> 我想，当一个女演员必须演绎正在体验快感时，她的头脑里会想些什么呢？<br> 如果眼前的男演员是她现实生活中所倾慕的，那倒也好办，没必要用演技，让自己顺其自然便好。只要不害羞，不胆怯，把现实中的恋爱搬上银幕，“逼真的演技”一定会得到认可。<br> 但事实上这种机会是极不可能出现的。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可能是初次合作，接吻就不用说了，连手都没有握过，更不要说一起吃饭了……面对这样一个难以令人展开想象的，虚拟的恋爱对手，让自己光了身子，还要装出满心欢喜的样子，那简直就是苦役了。<br> 那时，女演员脑海里也许在幻想和她当时爱恋的男人一起的场面。尽管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演对手戏的男演员，脑海里却充斥着其他男人的脸容和肉体。她细细的回忆着另一个男人，并将它演绎出来，当她轻声低语“我爱你”时，会竭力相信自己正是对着她的爱人在喃喃低语。<br> 想起我自己现在的行为，好像和那女演员也差不了多少。<br> 当我躺在别的男人身边时，心里想的却是野吕。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和野吕的对话，被野吕拥在怀里熟睡的幸福，野吕的声音，野吕的笑容，我们一起分享的一份意大利面，一盘关东煮。我们手和手紧紧相握，渗出的汗液带着那么一点暖昧的感觉……所有这一切，毫无头绪的交替出现，犹如一串串气泡浮起，转眼又消失了。<br> 即便这样，我爱着那些和我交往的男人，爱这个词也许不恰当，但对他们我绝不是无动于衷。<br> 我从不错把对方叫做野吕，哪怕是在游离现实，神志恍惚的瞬间，我身体里所剩的最后一点理智，让我清楚地区分对方和野吕，我准确无误的呼唤对方的名字。在眼前这个爱着我的男人身上去寻找野吕的影子，从他身上刻意挖掘出不同于野吕的地方，这种注定失望的尝试，我没做过，也没想过。<br> 这个男人不是野吕，这个男人有不同于野吕的肉体和世界，他的容貌、品位、性格、声音、叫唤我时的习惯，对食物的嗜好，爱抚的方法，所有的一切都和野吕不同，他不是野吕的替身，我完全清楚这些，却依然喜欢他们。<br> 有时，我想：这些男人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br> 女演员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演员演热辣的戏，那时的感觉会不会同我一样呀。<br> 她们是心知肚明地投身于虚拟的故事中呢，还是不知不觉无限扩大想象，将现实和虚构混淆在一起，真假难分了呢？<br> 毫无疑问，直到今天我依然爱着野吕，我需要他。在野吕从我眼前消失的今天，因为缺少了他的陪伴，我终日寝食不安。<br> 尽管如此，我依然需要别人，犹如人生需要一个目标。<br> 然后，在和别人肌肤相亲时，我的脑海里依然浮现着野吕，我无法不去想他。<br> 那些女演员面对镜头，和素昧平生的男演员激情地演戏。就这点而言，我和那些女演员可能没有什么区别。<br> 我和野吕初次相遇是在妇科的检查台上。<br> 这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我参加工作，可自己的性格和公司格格不入，于是两年后递交了辞职报告。从此，我依靠失业保险，偶尔干点朋友介绍的零活，一个人住在中目黑的公寓里，过着闲散的日子。<br> 一次，我还没到来月经的日期，下身却出血不止。那时我对妇科疾病没有一丁点常识，于是和朋友商量，朋友一脸认真地说：“是流产了吧。”<br> 当我听见“流产”这个词时，不由得震动了。<br> 我能想象，我那保守、死板的父母如果听说我未婚流产，一定会情绪激动，并被吓坏的。一旦住院手术，这就免不了为父母知晓。所以我想如果是妊娠，就一定要设法悄悄地处理掉。<br> 在中目黑有一家声誉不错的妇科医院。那医院看上去干净素雅，妇产科和妇科的候诊室是分开的，这样妇产科和妇科的病人也就互不照面了，这种人性化的考虑得到大家好评。<br> 这家医院离我住的公寓徒步只需十分钟，我立刻决定去这家医院就诊。<br> 我在候诊室被叫到名字后，走进了门诊室。只见一位年轻的男医生坐在椅子上，那时的野吕三十二岁，比我年长八岁。我周围这般年龄的男人，无一例外看上去像是个中年人了，但身穿蓝色医生制服的野吕，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中年人。<br> 当然，除了年轻之外，野吕也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是否英俊，留没留胡子，全都不记得了。当时，因为是第一次接受妇科检查，我心底忐忑不安。<br> “是清水麻雅吧。”野吕看着病历上的名字确认道，接着就问我的症状，也不正眼看我，只管刷刷地在病历上记录着。<br> 野吕低垂着脸，表情漠然郁闷，和情绪烦躁不同，那是一种几近绝望的表情。<br> 直到和野吕非常亲密以后，我才如实谈起那天门诊室弥漫的氛围。对我的感觉，野吕答道：“你的直觉真厉害呀。”<br> 事实上那时的野吕正千方百计想逃离医生这个职业，他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行医执照对他而言犹如废纸一张，他后悔自己当了医生。<br> 结局是，在和当院长的父亲大吵一场后，野吕投身实业。所以，我见到当医生的野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br> 在听完症状后，野吕说：“做一个妇科内诊检查，护士会告诉你怎么做的。”野吕的语气完全是事务性的，但并非冷冰冰，这让我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流产了？”<br>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轻了，野吕似乎没能听清。“什么？”他问。<br> “我是不是流产了？”<br> 此时，野吕第一次正视我，他那漠然的脸上，有了些许变化，既不是惊讶，也不是生气，是一种对不相干的人表示出的怜惜。<br> 野吕带着一点同情问道：“这么说你有怀孕的可能？”<br>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br> 和野吕相识后，他把我当时的表情形容成：“就像一只吓坏了的小老鼠。”我自己却一点不记得了。野吕说当我把前刘海朝上拢起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我告诉你上次月经结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流产的。你还是不做声，眼睛里一片茫然。”<br> “我不是怕流产，只是第一次躺在妇科检查台上，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面前……只要一想到这些真让人受不了。何况我当时出血不止。”<br> 他笑了，笑完后说：“你真可爱。”一边拥紧了我，在我的耳鬓亲吻。<br> 现在想来，真太奇怪了。在我和野吕相爱以前，野吕就已经接触过我的身体了。谁又能想到，日后他会和这个人重逢，并坠入爱河呢。<br> 不过，在那以后他又恋上别的女人，于是离我而去。他一点都不萎萎缩缩，相反，堂堂正正地面对我，做出诀别。横扫他内心的犯罪感，早被悄悄地掩藏起来了。<br> 在我们初次相遇时，他是不是就预感到最终离别的结局呢？他有没有想过会遭遇我的痛骂、责问和呼天抢地的眼泪？不，不会，野吕这个男人，他总是单纯地坚信着什么，他一定相信我这个女人，绝不会因为分手而哭闹不休，并失去理智。<br> 万一，事情没按他的预料发展，他一定会叹息着说：反正就是这样了，希望你明白。除此之外野吕不会再辩解什么。<br> 我躺在检查台上。那时的我根本想象不到以后和这个医生之间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忍着委屈，凝视着垂挂在眼前的淡粉色的帘子。<br> 眼前的布帘子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丁点污迹。那挂帘子的白色塑料环，让我想起早晨吃的面包圈。<br> “是机能性子宫出血，”野吕隔着帘子平静地说，“其他一点异常也没有，子宫的大小，子宫内膜的厚度都正常。也没肌瘤，卵巢也很正常。”<br> “噢。”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到帘子那边护士利索地忙碌着。<br> 一阵收拾金属器械的声音后，野吕好像走远了。那装着面包圈一样的挂钩的帘子打开了，护士微笑着告诉我到外面等候，说过一会儿会再叫我的。我从检查台上下来，回到候诊室等着叫号。<br> 机能性子宫出血经常会在青春期、更年期发生。当我再次来到诊室，野吕这么告诉我。简单地说，就是雌性激素的紊乱引起的。不用担心，我开一点药给你，如果吃完药还继续出血，你再来看吧。<br> “那么，不是流产，对吗？”<br> 我胆战心惊地问道。野吕不动声色地瞟了我一眼：“不是怀孕。”<br> 他既没有加个“很幸运”，也没有说“很遗憾”。野吕似乎给自己规定好了，面对病人绝不说一个多余的字。<br> 我点点头，道了声谢谢，俯首行了礼，退出诊室。当我拉着门把准备打开诊室那扇白门时，野吕已经拿出下一个病人的病历和护士说着什么。<br> 经过走廊，我回到候诊室，稍稍放心地在沙发上坐下。定下神来，我第一次看了看诊室门旁挂着的医生名字：<br> 野吕贵明<br> 这个名字，过了好久我竟然还记得。我再次见到野吕已是第二年的五月了，就是说，大概整整一年，野吕贵明这个名字，也许已经忘记，但他的脸庞，他的身影却一刻没有忘记，就在重逢的一瞬问重拾了记忆。<br> 记忆中的野吕，对我而言总是那个给我做妇科检查的医生。要说医院这种地方，和恋爱这种事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在这种地方毫不浪漫地遇到_个男人，这个人日后居然和我相爱，怎么不叫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呢。<br> 野吕那“曾经是医生”的手，成了“恋人”的手，接受这个事实，让我花了一些时间。有时，只要闭上眼，那天检查的情景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我仿佛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br> 对这些，野吕无法理解。他不止一次地说，你为什么要拘泥于这种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br> 当然，直到今天我也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解释来使他理解我。在我们相爱之前，野吕作为一个医生，公事公办地接触过我。对此我没有一点不愉快。相反，曾经被当医生时的他亲近过，眼下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甜美，以致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真正的感受。<br> 可是，假如我把以上的想法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告诉野吕，他也不会感兴趣的，最多点点头，敷衍一下我罢了。<br> 野吕的作风就是不把事情搞复杂。他永远是简洁明了的。野吕崇尚不流露多余的感情或情绪，他喜欢这样的人生，他非常巧妙地把握着现实和虚构，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平衡。汶种平衡简直让人憎恨。<br> 2.相遇（二）<br> 被野吕医生诊断为机能性的子宫出血，在服药一两次后就很快地止住了。<br> 因此，我也不需要再去复诊。生平第一次躺在检查台的不愉快的记忆随着时间推移也被渐渐淡忘，包括野吕。<br> 我和野吕再次相遇，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从现在算，是六年前的事了。六年的岁月是长是短，现在的我难以说清。总之，六年前，在一个五月晴朗的下午，我再次见到了“不是医生”的野吕。<br> 那时的我依旧干着一些效率很高的零工。一次，在一份面向年轻人的求职杂志上，我发现一个独特的招聘广告。<br> “这是一个为来往于青山古董街的人们提供的一个小小的绿洲，这是一个小小的王国，精心筛选的值得珍藏的旧书、旧杂志、时尚的装饰品、咖啡的芳香……招聘年龄30岁以下女职员一名，详情面谈。”<br> 招聘的店名叫“悠丽依家”。这则广告吸引了我，我在心里琢磨：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呀。不过写着是招聘女职员，所以不一定是商店，也许会是一个公司，可如果只是招聘普通的办公人员，应该不会用“古董街的绿洲”这样的措词。<br> 可能只是一家卖旧书的书店？咖啡屋？还是尽卖一些年轻女孩喜欢的廉价饰品的商店？可是怎么会飘着咖啡的芳香呢。当然光看这么一点广告内容，详情还是不得而知的。<br> 很久以前，我朋友看见一则貌似平常的广告，说是招聘做商品售后调查的短工，结果她就去面试。到了那里被几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将连同她在内的一群应聘女孩一起推上面包车，险些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我那朋友吓坏了，逃回家来。而另外几个女孩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对劲，犹如去春游一般，唧唧喳喳地上车走了。<br> 事后，我朋友说，那些人肯定是人贩子。那些女孩真是呆子，一定被骗了。“人贩子”这个词听起来像老奶奶说的词，让人觉得怪怪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说的没错，很可能那些人真是专门物色女孩子从事卖淫的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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