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那首琥珀色的歌<br> 很多时候,乡村仅仅是一种情态,装饰或者美化故事。它与城市不同,永远不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偶有例外。<br> 比如《德州,巴黎》,那是对心底记忆的诗意阐述和追寻,主人公寻找着生命中的最爱,一个地名背后,是一段饱含深情的记忆。如同《公民凯恩》里亿万富翁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玫瑰花蕾”。<br> 我们面对心爱,会发出某种讯息。有人将它捕捉,有人将它忽略。捕捉到的,似乎并没有欣喜;忽略过的,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我们爱一个人,有时特别傻。<br> 当我在电影里看见,十九岁的露西看到儿时暗恋的男孩可洛唐纳回归故里时的表情,我知道,她来到这个意大利小镇,不是为了探究谁才是自己的父亲,也许,她来到这里,仅仅是想知道,几时的那段感情,让她在美国夜不能寐的那段感情,那记青春年少的初吻,是否还能将记忆延续。<br> 把自己交给不爱的男人,你得到身体的欢愉,得到财富和尊位,哪怕你得到整个世界,成为王,你仍是残疾,心是空空的树洞,只有大风过后凄迷的回声。你念念不忘默默关注着的那个人再也不能滋润你的心房——他细小,却又是那么珍贵,哪怕他是一阵风,你的心会像船帆般涨满,丰盈如翼;哪怕他是几滴雨,你的心也会像青草一样吐出丰盛幸福的呼吸。<br> 夕阳渐渐隐没,所有灯盏都暗下去了。你们走到高大的橡树下,趁星光未满,趁月色浑浊,把身体交付彼此,像深海中两尾嬉戏的鱼儿。赤裸着,享受甘美。<br> 晨光苏醒,你们的爱,却刚刚开始,晨光般无限娇媚,泛出琥珀的光芒。<br> 眺望晨光消逝,有爱,心就不会被晨露蜇伤,也不会觉得凄凉。亲爱的。赶快。趁展光消隐之前,将爱深深铭记。渐渐的,阿远越来越远了……<br> 黄昏的雾气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正在抽烟的祖孙二人。返乡后的退伍军人阿远将度过怎样一个愁闷无眠的夜晚。月光不再飘过窗棂,哀伤浓过夜色。山里的雾总是那么浓,夜色也总是那么沉。城里的阿云会看见月光吗?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她的丈夫,那个邮递员下班回家了吧?躺在床上,他们呢喃着的,是月光下的浪漫,还是屋檐下的油米酱盐?<br> 也许,阿云会在某个夜晚,于偶然之中,想起少年时的恋人阿远。那时,阿远在她的心中是一团浅浅的愧疚,还是一片深深的感激?<br> 同乡,一起上学,一起到城里打工。初春阳光一样优美的女孩,情愫里闪着明媚的金光。可惜,阿远早已褪去稚嫩的光芒,他的心开始向家庭倾斜。一颗繁忙的早熟的心,把一个女孩的感情忽略了。<br> 据说,在台湾,每个男子都要服兵役。阿远参军了,驻守金门岛。他和阿云靠信件联络。一封信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才能安全抵达对方的手中?也许,他们没有刻意想过。他们不会去想。看着熟悉的笔迹,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寒冷的天气里喝下的一杯热茶,那温暖,那清吞,一点一滴渗到心里,滋润着下一封抵达前每一个夜晚的孤寂。<br> 从信封里掏出的初恋情怀,黄金都不换。一封信,抚慰着两颗相隔遥远的心,连梦都梦得那么安详,嘴角旋着笑意。<br> 因为信,阿云认识了送信的邮递员。邮递员在金门当过兵。阿云从他口中知道很多金门的事。因为阿远,她与邮递员交往。渐渐地,阿远越来越远了,邮递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占据了她的心房,成为她心里再也割舍不掉的感情牵挂。<br> 两个月没有信来。酒宴上,他大口大口地喝酒,终于醉了。他的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苍茫暮色里,渐生寒意。<br> 他们的爱,终于在金门岛上海风汹涌的夜里走散。初恋,像一场雨,天晴之后,空气里再也嗅不到雨水来过的气息,路边只有被无常世事荡起的漫天尘埃。<br> 这样一部电影,让多少青春男女的眼睛涌出泪水。泪光闪烁里,恍然看到曾经的自己。我们在电影里,寻找着共同的记忆。关于自己的那段,早已被岁月的脚步踩碎,又被现实扬起的一阵狂风,吹散了,走远了,只留下怅然。<br> 虚幻日光<br> 像被Photoshop的黄色滤镜处理过,分辨不出是早晨还是黄昏,日光带着如同虚幻记忆般的淡黄色泽涂抹着荒野。<br> 奔跑的亨多与海伦相撞。他爱上了她,这仅仅是情窦初开时燃起的火焰,灿烂却不可遏制地靡败下去。他交给她一束玫瑰,然后害羞地跑开,使劲跑,使劲跑,似乎停下来,就要遭逢噩梦。<br> 他十四岁。十四岁的爱情是害羞,只敢站在远处偷偷注视着喜欢的那个人。喜欢,可以不择手段,窃听她的生活,仅仅因为对她痴迷,如同落花痴迷于秋天,被秋风卷起,吹进一个被岁月掩藏的故事。大海在小镇的远处吞吞吐吐,起起落落,不知埋葬了多少秘密。<br> 九年前,十四岁的海伦爱上二十三岁的马丁,一次意外,她杀死自己的父亲,将尸体抛向大海。案发,马丁成为奔赴刑场的战士,惨烈而不计后果地去顶罪。现在,当十四岁的亨多爱上二十三岁的海伦,马丁回到镇上,急于捡拾岁月阻断的昔日爱火。海伦情急之下,在亨多面前杀死马丁。亨多帮助她,将尸体抛向大海。<br> 海伦逃跑了。<br> 亨多和姐姐站在海边,海风中再也没有海伦的讯息。没有褪尽的天真在亨多的身体里缓缓移动,像天空尽头的残云,惶然,却又是如此肤浅。<br> 再过九年,二十三岁时的亨多会如何审视这段曾经的感情呢?<br> 偶像流年,忧伤纪事<br> 连续三夜梦见同一名女子并不奇怪/可是到了第四次就有点难讲/你忧伤地漠视她加入人群中的远方民谣/仍然每晚梦见她……/你不该如此忧伤。<br> 鸿鸿的诗,《忧伤纪事》。他是诗人,也是导演。<br> 千万别对鞋店服务员说,昨天,我来过这里。她不会认识你。她每天看的是那些顾客的脚,她对脸毫无印象。<br> 鞋店,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br> 她将白天交给鞋店,换取生活的必需费用。更多的时候,她属于梁朝伟。她暗恋他,像我们迷恋某个演艺明星那样,她比我们更加疯狂。《破坏之王》墨,周星驰为了爱情整夜排队买张学友演唱会门票,一个大叔大喊“我爱黎明”,结果招来一顿痛扁。鞋店女孩在咖啡店,临桌的女生说“金城武比梁朝体会唱歌”。她把整罐糖倒进女生的咖啡杯。拥有偶像的流年,偏执而决绝!<br> 她义务派发传单,因为那是梁朝伟的演唱会:她与那个派发传单的男生交往,因为他给了她粱朝伟的CD和海报。<br> 她没有看成梁朝伟的演唱会。黯然神伤。一个男人来买鞋,她没有抬头,男人离开后,很多人人跑来,喊着梁朝伟的名字。她就这样与心仪的偶像错过了。回到家,把耳机塞进耳朵,她在偶像的歌声里起舞,有一道光,聚光灯一样,在她的脸上游移,终于将她罩住,如同通往天堂的天梯。她在这一夜,以残忍的方式割破血管奔赴天堂。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天堂里有没有偶像。天堂静寂,天堂里只有心事满怀的忧伤。<br> 掺杂着错合世事的忧伤,是人间悲痛的喜剧。<br> 镜子啊镜子<br> 欢快的舞曲响起,镜子这边的亚历山大跟随着镜子那边芳芳的节奏起舞。他头戴着单柄汤煲,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葱。一种骤然降临的浪漫。与前半场那次由他精心策划的“一八一三年维也纳”舞会不同。虽然,他们不再年轻,却演绎着青春的浪漫爱恋。<br> 芳芳的率性衬托着亚历山大的懦弱。亚历山大与女友同居五年,感情已被五年的时光磨钝,失去光泽。一个雨夜,他遇到了芳芳,爱上了她。<br> 他的爱现实,他爱她,却不相信自己,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自己对芳芳的爱,也会随着时光的推移,而被时间埋葬。他不敢坦然相爱,却欺骗不了自己,他渴望和她在一起,他看到她的“假男友”,他会嫉妒。看着她离他而去,他会在乎,他欺骗自己,却骗不了目光对她的留恋。<br> 想爱,又怕失去。默默关注,已经不够。他住到了她的隔壁,借助单面的镜子,让她的生活透明,却不让她知晓。诗意的镜子,隔离了残酷现实,却又是如此亲近。<br> 重温这部电影,让我想起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漫画中的男女主角相信瞬间迸发的热情会让他们再次相遇,为了下一次浪漫重逢,他们经受着残酷现实的折磨。历经波折的爱,就一定能长久?变化无常并不美丽,珍视眼前所有才是幸福。他们之间,缺少一面现实的镜子。<br> 亚历山大和芳芳的“诗意镜”会打破,如果它一直平整地立在墙壁上,这将是一个惨痛的故事。砸碎镜子的是谁,并不重要。砸碎镜子也不难,只要亚历山大走出昔日爱情的阴影,镜子就会自动破碎。<br> 重新开始爱,需要忘记过去,总结过去。可是,开始,却总是那么难。<br> 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爱情<br> 爱情不等于婚姻,爱情和婚姻,能产生百分之十的联系也就不错了,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对我说。她的语气让我感到吃惊,甚至感到害怕。她是一个重实际的人,而我常常有幻想。<br> 女孩的话对于王家卫的电影很适合。当然,爱情也不等于性爱。《大话西游》里紫霞说,爱一个人是那么痛苦。王家卫深懂它的意味。为了这句话,王家卫用不同的方式演绎它,于是就有了《堕落天使》,有了《东邪西毒》,有了《重庆森林》,有了《春光乍泄》,有了《花样年华》,它们都很精彩,但《花样年华》与它们又有一点不同。《花样年华》是另一种方式的痛苦,就像《东邪西毒》里那个转动的鸟笼,虽然生活在同一片阳光下,有了鸟笼的存在,它就隔开了两个世界,两种爱情,一个被拘缚,一个自由自在。<br> 这次,是婚姻束缚了爱的生长,所以痛苦,一种带着压抑的恨。这种爱由游戏开始,它一旦成真,就变成了痛。王家卫电影里的爱情大多从游戏开始,然后成真,为爱情玩火自焚。这样的爱情还告诉你,他们深陷其中,都很傻,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要想着做什么凤凰。有千万种开始,却只有一种结局,当然失望和绝望,隐痛的感情作贱着身体。<br> 王家卫偏爱光、音乐、数字、明星,善于制造时尚和现实之痛,虽然他的电影光彩浓郁,人物关系复杂,但只要仔细看过三部以上,就能找到他电影里的爱情公式。<br> 较之王家卫以前的作品,《春光乍泄》、《花样年华》靠演员演技取胜。《春光乍泄》里闪亮着张国荣,《花样年华》里则是张曼玉,二十几套旗袍加身已经美到极致,张曼玉的演技比旗袍更有光彩。旗袍使她灵逸,狭长的楼道让生活变得狭小和深邃,而卫生间里的哭声和柬埔寨那个埋葬着秘密的树洞则让这份感情变得沉重,变成了没有生命也不能复活的苔痕。 因为胆怯,因为不舍,所以总是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话一出口,渐渐地,就真的这样认为,而且信了,谎言变成信仰,自己骗了自己,自己伤害了自己,而且还要继续承受着,承受不了的时候,会打个电话,不说话,只是想听听对方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喂。喂了几声,对方把电话挂断,嘟嘟嘟的声音响在自己的耳朵里,心中一片空茫。<br> 有一只鸟,它发现外面的世界迷乱、痛苦,它把家搬到笼子里,依然是迷乱和痛苦。因为它的名字叫爱情。<br> 比巴黎更奢华的爱<br> 圣诞夜,大雪静静地覆盖着巴黎,声色跃然白雪之上,如诗人席勒绚丽而忧伤的抒情。车流交集于路上。<br> 已经三年。美丽的米雪和刚刚出狱的亚历疾步于巴黎最古老的石桥上,雪已将桥面覆盖。他们觅着留在旧桥上的回忆和爱情。午夜的钟声早已经停歇。米雪说,她要走了。亚历悲伤的眼泪流出眼眶,如果她走了,她可能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让他觅寻不到,他们的爱,也将在潮落潮涨的人群中遗落。亚历拉着她冲下桥栏,他们被桥下汹涌的水流淹没。<br> 我相信,冬天的河水,一定很冷,我也相信,那水也非常干净。他们又回到三年前破烂不堪却幸福无比的寥落时光,烟花在空中炸响,迸散出炫目光芒,他们在沿河而来的风中舞蹈,似乎专为他们而开的烟花,映照着他们,他们亦醉亦狂地奔跑,在远离世界的地方,在巴黎郊外一座正在等待维修的破桥上,就他们两个人,享受着远离巴黎的边缘爱情。<br> 风餐露宿于桥头,紧紧拥抱在远处霓虹灯光的照耀里,他们的爱,比出入奢华场所的人更多更真,也更纯。<br> 米雪的眼睛将要失明,在地下通道里,她说,她把他们记在脑海里,把他们留存在记忆里,很少的几个人。失明之后,他做她的“狗”,为她引路,两个人相携生活。话音刚落,亚历就发现了贴在地道墙壁上的寻人海报,他们在寻找上校的女儿米雪,并在海报上宣告,她的眼疾将得到救治。亚历没有让她看到海报,为了防止她看到海报,他放火烧毁了它们,误杀了张贴海报的工人。<br> 那天,天空落着大雨,我不知道,当亚历看着海报上米雪的脸在火光里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是怎样的感受。我想,至少是有爱吧,因为爱她,他宁愿她失明,并与他一起在桥上共度余生。他希望,他们永远消隐于世外,就他们两个人,孤独地生活,忘我地爱着彼此。<br> 从雨中逃回到桥上的亚历将米雪拥抱得更紧,他的心狼狈而焦灼,不知以后的路,更不知未来的结局。有些事,强求是没有用的,就是在他们拥抱的时候,米雪从收音机里听到寻找她的消息。她逃离了亚历,亚历也因为杀人而被警察带走。一晃,就是三年。转眼之间,双眼康复的米雪和刚刚出狱的亚历又在圣诞雪夜的大桥上相逢,从桥上跳入冰冷的河水。<br> 一艘运沙船将他们救起。<br> 运沙船载着他们越开越远,他们站在船头,前后迎风拥抱着。船将带他们离开巴黎,漂向浩渺而蔚蓝的大西洋。在那里,他们将如沙砾般渺小,却能远离世界之外,深深地爱着,幸福地爱着,爱人温暖的胸膛赛过奢华的巴黎、赛过整个世界。<br> 再也没有因爱而起的嫉妒,没有离别。希望他们在辽阔的大西洋上永远地拥有彼此,相爱到老。我们依然在纷乱的都市里爱着,自私地爱着,嫉妒地爱着,纠合着,温暖着,也痛苦着。太多的欲念在与我们争夺着爱情,我们弱肉强食,我们以自己的英勇和自私守卫着属于自己的一小片爱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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