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着河滩上的石头,水迹被炽烈的阳光晒干后,再被迟暮时分的露水打湿。水边的树枝上,看不见的足迹在行走,那些魂,睁大了眼睛,寻找着那一行离开没有来得及回收的脚印。那些魂在黄昏的风里飘荡着,玉米地里弥漫着花粉,柳树枝上坠落了叶子,一只肥硕的蜥蜴摆动它长长的尾巴,爬进草丛里。在旷野游荡的魂,却始终没有惊动河岸上吃草的马匹,它们自由自在地甩动着如丝的尾巴,把草茎里流动的甘甜细细地品尝着。夕阳坐在西山上回望它一天的跋涉,村庄里的炊烟缭绕着,浮起了祭献的香气,那些旷野里游荡的魂,彼此招呼着,往各自的村庄里飘去。七月的旷野,在夕阳落山之后,只剩下一片茂盛的庄稼。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滇西北的乡村里一片雪白。满河的水光如同一条巨蟒的鳞片,闪烁着,翻滚着。河流绕过村庄侧畔的竹林,穿过摇晃着宽大的叶子的芭蕉林,进入一条越来越深的峡谷,成为山群的静脉。村庄的屋顶上落满了月光,它的覆盖使村外的庄稼在夜露的浸润里,始终能够看到月光的洁白,那是滇西北数百年来的一片往事。月光可以漂白山坡上的岩石,漂白野地里的蒿枝,漂白老人枯瘦的手指,漂白门墙内忧伤的婚事,漂白一条漫长的异乡路。月光在七月的滇西北,总是在深夜里让一些怀念与牵挂浮萍一样漂到水面上来,陈放在旷野里,让那些离开了很久的魂,重新看见他们曾经洒下的泪水和梦想的路。
这样的旷野中,有一些人,匆匆忙忙地从百里千里的地方赶回来,想着在七月的时候,能够点燃他的香火,与那些亲爱的魂在村庄里相遇。于是,他肩上扛着行李,嘴里叼着香烟,沉重的皮鞋踩出了响亮的声音,跟在马群后面,往村子里赶。七月的滇西北因为有祖先的回归,总是显得沉静无比。迟到者赶着他们的马帮穿过村外的旷野,打乱了魂在野外游荡的秩序。魂,像蛇一样受惊,他们躲避着那些旺盛的阳气,隐藏在水边的草丛里,路边树荫中,沟渠角落里,石头的后面。等马群匆匆地走过之后,他们才在飞扬的尘土里站起来,对着那些渐渐向着村庄走去的背影指指点点,辨认着亲近的血缘。
一些魂,跟着马帮回去了。他们要到村子里的屋檐下去,藏在灯影里,看着那刚刚回到村子里的行人,听他讲述村子外面的世界里的一些奔波和沧桑。依然留在村子外面的旷野里的那些魂,继续在野地里游荡着,田间地头的植物停止了一天的生长,那泥土里冒出来的热气,让那些游魂们想起了播种、荷锄、收藏。庄稼就是滇西北的命,村子里的人们,在生的时候把村外的庄稼用他们的呼吸和血液守候着,在死后,还会把那些庄稼一晚又一晚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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