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眼睛很黑,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想起一头善良的鹿,和那个叫曹丕的人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个人看她时眼睛如火,能将她灼伤;而丈夫看她时眼睛却如一口深潭,里面藏着无限温柔。
她只能安居于这温柔中,不必想也不能想太多其他的东西。
于是,她每日穿着袁家为她定做的美丽的衣服,戴着袁家从四方得来的价值连城的珠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以袁夫人的身份,出现在每个人面前。
只是谁也想不到,那些华美的衣服底下,是一枚月牙形的玉佩。
玉碎瓦全
今夜又起了风,我到院里坐着,看月亮。风不断从我身上掠过,带着一点点寒意。
突然,一件衣服包住我的身子,我回过头,看见刚从幽州回来的他,身上还披着盔甲。
“夫人,你冷吗?”我看见他眼底的爱怜。
“我不冷。”我摇着头对他微微地笑。
我很温暖。
嫁到这个家来已经一年多了,已经找不到不快乐的理由。他们都对我很好。尽管这个家里也有钩心斗角,也有同胞相残,但是那些都与我无关。丈夫像一棵树,总是尽力地为我挡去风雨。
要记得那么多做什么,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呢。其实这样活着也不错,在宠爱中老去,在平静中老去。在这样的乱世中,有这样一个宁静的避风港,已是别人所不能想象的。而那些承诺,那个老成的少年的身影,总有一天,会随着我的年华一同逝去。
就这样罢。
可惜我忘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一个港湾,是能永远遮挡风雨的。
入冬了,袁家弥漫着一股破落的味道。
公公从官渡兵败回来了,与他出师时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却像老了十岁。他的脸上,再没有英气,再没有豪情,剩下的,只有疲惫与颓丧。
丈夫和他大哥领着兵赶来翼州助战了,却挽不回袁家的气数。终于还是战败,丈夫还受了伤。
公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婆婆也愈发地紧张起来。经常看见她和她的亲生儿子,三叔袁尚在一起,神色紧张地商量着什么。在整个袁家的命运遭遇着挫折时,他们最关心的,却是如何去打败家中有可能与他们争夺袁家权力的人。
整个家中最不让人戒备的,也许就是丈夫和我了。丈夫仍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尽心驻守幽州。也会经常回家看看我,看看公公的身体。每次他卸去盔甲时,我可以看见他脸上藏不住的疲惫。我想他真的不适合这个乱世。在他的心里,想的怎样保护别人多于怎样保全自己。
好不容易平静了几个月,春天的时候,曹军又攻过来了。丈夫与大伯还没赶回来。三叔出城迎敌,却是兵败而归。
已经是正月了,却仍然十分地冷。就在那一晚,公公去世了。
去到公公榻前时,他已经咽气了。看着眼前这具苍老而枯槁的躯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之与当年那个闻名天下的袁绍联系起来。
我不知道他闭眼前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是他的天下,他的妻,还是他的子?在他坐拥七十万大军,傲视整个中原的时候,他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死在床上吗?
听说当年公公和曹操很要好。可是到了今天,曹操为什么要一直逼着袁氏不放呢?我不懂。他们说曹操的借口是“奉诏讨贼”,可是公公犯了什么罪,能让皇帝下诏要讨伐他呢?
我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关于他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公公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与父亲年纪相仿的男人。
我仍记得他看我时温和而赞赏的目光,还有时不时差人送过来的一些衣物首饰。我不知道他对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但至少在我看来.他是除了丈夫外最关心我的人。
来这个家的时间不长,但我早已把他当成我的父亲。
而我爱的人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还是第一次哭得如此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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