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倾慕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因为难以克服心中的羞涩与惊惶,
一迳低垂着头,
面向着墙壁投射出的暗影,
即使是有情人千声百声的温柔呼唤,
也没有转过头的勇气啊。
“嘿!梅子!”他骑着脚踏车从她身后赶上,热烈地呼唤。她的身子立即僵硬起来,转身贴在巷再的墙壁上,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他觉得很奇怪,小时候他们一起玩大的,她扎两根小辫子,总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小的影子。他从不嫌她累赘,从不允许别的孩子欺负她;他把零用钱省下来,带她去村外的摊子吃牛奶红豆冰。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直到她剪去长发到外地念中学。
梅子再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奇怪的女生了。每次看见他都忙不迭地躲藏,他一叫她,她就窘得恨不得钻进墙里去。可是,他还是要叫她,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小梅子叫回来。
有一回在巷子里,一群男生围着梅子戏弄她:“请你吃梅子冰啊!好吃耶!”梅子像陀螺似的苦苦打转,解脱不得。他抡起脚踏车就冲过去,赶走那群男生以后,梅子扯住他的书包带子,呜呜地哭起来。“嘿!梅子!”后来又遇见她,他的额上还有淤青,她站住,转脸对他笑起来。他得寸进尺地:“载你回家吧?”她坐上后座,轻轻环住他的腰。
那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很多年后他们仍常常提起,那条小小的巷弄。
因为难以克服心中的羞涩与惊惶,一径低垂着头,面向着墙壁投射出的暗影,即使是有情人千声百声地温柔呼唤,也没有转过头的勇气啊。多么传神地刻画出,青春期少女莫名的惶惑与怯意,她不是对心上人没有感觉,事实上可能正冈为情感太过炙热,连自己都无法负荷或难以置信,只好选择逃避。那种手足失措的神情,更增添了令人向往的娇媚。
惟有在非常年轻的时候,惟有情爱最初的启蒙,才具有这种狂乱的力量,无法约束。
长干行唐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澦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只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原诗语译〕
当我幼年时,头发才刚刚掩覆住额头,就遇见了骑着竹马而来,同样稚幼的你。我们很自然地绕着桌椅,擎着青梅,开心地嬉戏。同样居住在南京的长干里,使我们有更多相处的机会,虽然年纪还小,情感却已融洽亲密,毫不猜疑了。
十四岁那年嫁你为妻,因为太害羞的缘故,从不曾展开笑颜。理不清自己的尴尬与无措,常常低垂着头面对墙壁的阴影,便是你温柔地唤我千百声,也没勇气回头一望。
然而,你的耐心守候使我渐渐变得成熟解意,十五岁时已能与你软语温存,情爱真挚深刻,便是同你一起化做尘土飞灰,也能甘愿喜悦。我常以为我们都会像在桥下等候情人的尾生一样,纵使灭顶也不放弃情爱;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登上望夫台,无望地等待远方的你。
十六岁那年你却必须离家远行,这一去将经过险恶的三峡之一瞿塘峡,那儿五月一到,江水淹没滟灏堆这一带的礁石,行船易生不测,你得千万小心,绝不可轻触险境啊。我的思绪伴随你沿三峡一路行去,仿佛也能听见两岸猿声哀切啼叫。
如今,你欲走还留时,在门前遗下的足印,都已生出了青苔,青苔生得太多太厚,已无法清除了。落叶倏忽而下,今年秋风吹得早,凉意也更深了。八月仍可以看见蝴蝶成双飞过西园草地,而你的音讯却仍杳然,看着季节的变换令我更加感伤,除了坐困愁城,又能如何呢?就这么感觉着自己的青春容貌一日复一日地憔悴苍老。
什么时候你打算从巴郡、巴东、巴西返回故乡?请一定要预先写信回来通报。我一旦得到消息,必然立即到七百里外的安徽长风沙这地方去迎接你,纵使路途遥远,纵使地极湍险.一点也无法动摇我的心意。
〔诗人履历表〕
李白(701-762),字太白,是唐代诗歌浪漫派的代表诗人,唐代人的豪情壮阔,追求理想的狂热执着,就是他的情感和艺术。李白的籍贯、身世与思想极其复杂而神秘,这种驳杂的激荡,使他能够冲破一切的形式、传统与规范,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五肓、七言、长篇、短制,诗歌进入李白的手中,有了全新的生命与内涵。曾经他以“待诏”的名义入宫,为唐明皇的爱人杨贵妃写下脍炙人口的《清平调》,“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这两句诗为他惹来被弃出京的命运,就像所有才华惊人的艺术家一样,他仿佛是注定了放逐与飘泊的。
从游侠儿到剑侠,展现了他的蔑视流俗;从“且乐生前一杯酒”到“笑人胡姬酒肆中”,看出他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至于《长干行》这首乐府的动人之处,则在于他能够倾听并且揣摩闺中女子的心声,从少女到少妇,从羞涩得幽碍难通,到深情得死生相随,在爱与等待之中,每一次叹息的微光,这微光照亮人间,即使是李白这样的大师,也要匍匐顶礼。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在茫茫江水上行船,
不免有孤寂之感,
有时忍不住要停下来,
就近探问一声,
同样停泊下来的船上客,
会不会竟是同乡人呢?
假若果然是同乡,
攀谈几句,
应该可以安慰飘浮的心怀吧。
他发现这家城内最大的超级市场里,竟然贩卖鲑鱼头,简直是件怪事。美国人不管怎么吃鱼,都不肯看见鱼头的,像是一种洁癖。或许,这是为了庆祝中国年而做的特卖吧。城里的中国人愈来愈多了,商家的感应是最准确的。
刚刚从鲑鱼身上被削下来的新鲜鱼头,裹在保鲜膜里。几个黑色白色的孩子,指着鱼头发出怪叫声,一边做出恐怖的表情。他弯身进冰柜翻捡鱼头,已经看上了一个,却又不甘心的探视别的头,精细专业的程度,可以媲美外科医生。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拿走了他原先想要的头,他抬起头,只看见女人纤细的背影,推着购物车,不疾不徐的走开。他对着柜子里整齐排列的鱼头,感到无可消解的惆怅失意。
现在,他购物车里也放了一个鱼头,又放了大白菜、豆腐、磨菇之类的,想着家里有母亲寄来的宽粉条和鹹肉,他的口水几乎就要流下来了。结账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掠夺了鱼头的女子,黑发的东方人,他像是要补偿什么似的挤到女子背后。攀谈之后,果然都是台湾来的,都是留学生。他细细问女子要怎么料理鱼头,好像要确定鱼头受到较好的待遇才安心。女子说放点豆瓣酱熬一熬就成了。“可惜啊。这么新鲜的鱼头不该这样吃,要保存鲜味才好,应该……”他们都结完账了还没说完,最后,决定一人燉一锅鱼头,再来评判谁的好吃。女人吃光了他的清燉鱼头,他吃女人的豆瓣鱼头吃得眼泪鼻涕停不了。
他们后来变成同学们最羨慕的鱼头情人,他总是说当初是为了鱼头才和她搭讪的,她则坚持如果不是因为对她动心,才不会拦她下来。这件公案怎么也理不清,鱼头倒不知吃了多少,而且还打算继续较量下去。
在茫茫江水上行船,不免有孤寂之感,有时忍不住要停下船来,就近探问一声,同样停泊下来的船上客,会不会竟是同乡呢?假若果然是同乡,攀谈几句,应该可以安慰飘浮的心怀吧。就像在人生道途上,看见彷彿与自己同样心性的人,那也免不了要停下来试一试,或许可以交换一些爱意。
〔原诗赏析〕
长干曲唐?崔颢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原诗语译〕
客途之中偶然相逢的您啊,我想问一声,不知家居何处呢?我家住在离长干里很近的横塘。偶然相逢在江水之上,见到您的形貌,听见您说话的口音,我停泊下来,只想探问一声,咱们或许竟是同乡呢。
诗人履历表
崔颢(704?~754),汴州人,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黄鹤楼》诗闻名天下,连诗仙李白也讚佩不已。崔颢年少时便以诗名,却被人评为“轻薄”,主要是缺乏生活实质感受的缘故。后来到了塞上,描写军旅生活,苍凉清劲,诗风起了极大变化。
崔颢在漫游长江中下游一带时,写出一些富有民歌风味的小诗,如《长干曲》系列就是。这首《长干曲》还有第二首,是男方回应女子的:“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藉着只方的对话,描绘出一幅耐人寻味的人生场景,思乡的情绪与盼求邂逅的孤寂,宛如汤汤流动的江水,永无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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