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容上来看,女孩子站在河边看着水涨水落,鸡鸣雁起,她担忧着“千里冰雪消融”,这或许是她心底能接受的最后时限。她巴望着这个时限前河对岸的男子来娶她……<br> 无论是落地的梅子,枯荣的葫芦瓢,抑或是消烊的冰霜……都可以成为女孩子倒计时的工具,没办法啊,古时既没有钟表,又没有日历。大自然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们:不能等了,不能等了,要嫁出去要结婚!<br> 而在《郡风·柏舟》里,恨嫁的女孩子终于等无可等,时间的界限业已突破,她唯有撕破姑娘家的薄脸皮,急得一个劲儿拿母亲撒气:<br>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br>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髡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br> 柏木小舟水中荡,一飘飘到河岸旁。额前垂发少年郎,是我可心好对象。誓死不会变主张。叫声天啊叫声娘!为何对我不体谅!<br> 女孩子跟老妈哭着喊着:“老天爷啊老娘亲!你咋就这么不懂女儿心?!”看来情况是到了危急关头了,是女孩儿妈发现了女儿跟小子偷情执意棒打鸳鸯?还是她妈要把女子说给别的人家?……<br> “非也,女孩儿有身孕了啊!”王兰花语惊对座,“特别是前面那岸上走的妹妹,肯定是有身孕啦!”<br> “思女诗不地道,恋郎诗则多猴急气,女孩子的猴急难道仅仅是易逝的青春韶华赶的吗?如果仅仅只是茫茫然地担忧着青春,恨嫁着婚姻,那么,诗中还是会流露出些许松弛的气息的。《搡有梅》就是这调调。女孩子说‘求我庶士’,就是说起码一个加强连的追求者,既然有这么多男子追,她急什么呀?所以她说,你们找个好日子呀,这都什么时候啦就别再耽搁啦,来来来,娶俺啊,跟俺去同居啊……哪有大姑娘家说话这么厚脸皮的?”王兰花细细道来。<br> “她分明在挑逗男人啊!”我总算醒悟过来,“如果真是恨嫁,那只会在心底狠狠地恨,这满世界嚷得倒是心无芥蒂才使然呢!”<br> 俺这就想起一次看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窦文涛跟两个老姑娘做访谈,窦问她们恨嫁不恨嫁。其中一个说,我真的不想嫁,就像爬山,那些早早嫁了的就不能再往上爬了,我还有好多风景要看呢。她这话逗得我和王兰花大笑不已,她为捍卫自己嫁不出去的尊严,不惜得罪广大结婚女子,认为结婚女人都自绝于男人,这话逻辑上不通不说,如此慌不择言倒暴露出她其实恨嫁得很呢!<br> 所以反过来,真正不恨嫁的,会如《搡有梅》里的女子,满世界喊我好急啊,我好恨嫁!由是还去诱惑挑逗男人,她则开心得一塌糊涂!<br> 那么,一个女子为什么明明不恨嫁却要装出一副恨嫁的样子来?这就好比时尚里流行某一种思潮,譬如那时的女孩子一到年龄就得恨嫁的,这个女孩就赶时髦说着这时髦的话儿,还得装得比谁都着急呢!<br> “真正恨的那是动了真格的,恨到跟母亲都撕破脸皮骂天哭地,恨到等不到‘红梅花儿开’,就日日到小河边徘徊。要不是出了问题,她怎么等不及冰雪消融,怎么等不及家人给她找到好夫婿嫁她出阁?她怎么上来就说‘匏有苦叶’,等于说自己怀了孕心上人却不迎娶她过门,她有着一肚子苦水。”<br> 王兰花这样揣测俺们《诗经》中多情浪漫的女孩子,我说她简直是那些姑娘心理阴暗的妈,一听到女儿谈了恋爱,就怀疑女儿已跟汉子干下了好事。<br> “知女莫如母,爱女也莫如母。母亲们有这样的担心,亦是经验教训使然,作为过来人的母亲明白一个女人爱上了就太容易怀孕了。所以,天下母亲怎能不把女儿的身体作为一项大事来抓呢?所以,思女诗含混,恋郎诗则很急切,急切里透露的信息就是女孩子们奋不顾身地爱了,有了。”王兰花手一拍。<br> 她说得不无道理。比起男人之爱,女人的爱更奋不顾身。不仅仅是顾不得身体要承受的严重后果,在感情投入上,女人们也多有一股飞蛾扑火的姿态。思女诗里一个男子默默地为一个幻想中的女子劈柴喂马,这就把俺和王兰花感动住了,比起这里恋郎女子的付出来,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要知道,这些女孩子应该还在及笄年龄,她们在刚刚懂得爱情的时候,就表现出一个爱情志士和猛士的无私无畏,看来,女人是天生的情爱之神。<br> “情爱之神顶个屁用值个屁钱!”王兰花忽然勃然大怒骂起了脏话,“男女好合,男人装腔作势、虚与委蛇不说,有痛快了他倒比女人更舒服和HIGH,事儿一完他可以提上裤子就走,战场都可以不爱打扫的。女人呢,要承受有身孕的恐惧,要承受孕育生子的辛苦,还要承受人不娶你了的风险……太不划算了!”<br> 吾对王兰花莞尔笑着,吾没有说出来,她压根不是今朝才知道爱一个男人之风险和麻烦,可是这并不妨碍她从及笄之岁不亦乐乎地爱到今天,现在还成为大龄恨嫁女之中一员。远到《诗经》,近到吾友王兰花,都充分说明:在爱情上,女人向来是伟大的爱的志士和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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