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倒霉的男人
天底下究竟有多少男人的未婚妻被她的上司勾引走呢?
这概率应该是极低的,可是,这样小的概率竟不留余地的落在了我身上。不久就将不折不扣地成为我老婆的楚立雪,仅到深圳三个月,就被她的老板突破了最后防线。想着自己无比珍惜、舍不得凌辱的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竟被另一个男人蹂躏,我痛心不已。
不过,天底下竟还有比我更倒霉的男人—教授。我刚刚在QQ上接到楚立雪晴天霹雳的最后通牒,还没来得及放开嗓子骂人,便得到了来自教授的消息,完整地说,是华西师范大学美学教授富满江同志的不幸消息——他跟老婆的床上戏于昨晚失窃。
究竟是我倒霉的概率小,还是教授倒霉的概率小?我不能自控地比较起来。或许,能麻醉自己。
不由自主地就追忆起我曾经的女人——不能不追忆。
第一个女人,说我迂,太迂,愤怒地走了。第二个女人,说我不解风情,失望地走了。第三个女人,当然就是楚立雪了,在最后通牒中,却没有对我只言片语的评论,尽管我想获得。因为,一次失败的恋爱,知道原因比不知道原因好受。
没有原因,就不得不陷入自我剖析。但是,我晕乎乎的,找不到答案。可能是过度伤悲,也可能是教授的QQ无休止地催促回复,干扰了思路。
“我们碰个头,很紧要,一旦不法之徒将我们两口子的床上戏上网,我们还能为人师表吗?后果不堪设想!”QQ不断的闪烁,传来教授剧烈的心跳。
什么紧要?大不了做爱被偷窥嘛,大不了全国公映嘛,或者世界电影节上参展嘛,难道有迄今为止尚无女人跟我做爱紧要?
我弹过去的字是疲软的,逻辑却是强硬的。
天下女人多得是,去掉你那清心寡欲的伪君子外壳,保管追你的女人趋之若鹜。教授在重复了19次“速来我处协助侦破床上戏被窃案”后,不得不对我失恋的主题作出正面回应,似乎是落井下石,但还是给了我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教授曾教导我,谈恋爱,一定要时时记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对于这个定律,我曾向36个女人求证,44.4%的女人对此报以会心的微笑,30.6%的女人哈哈大笑,19.4%的女人一本正经地说“那要看是哪种坏法。”5.6%的女人很有力度地向地上击出一口唾沫,迸出一个“呸!”字。
虽然,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像我这样,20多岁的老处男在世界上还有多少。但是,我一直认为教授那句名言是地道的屁话。因为,化石级的老处男是价值连城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窗外。一月。
黄昏的雨夹雪中,一个戴长耳皮帽的老翁,推着炉车,在街对面边走边吼:下岗牌专业卤鸡蛋,5角钱一个,味道好得很,味道不好,当面退货!鹌鹑蛋一块钱8个。
伞的潮流荡涤着浩荡的车流,在老翁那里打了个漩涡,奔腾而去。
有点饿了。我穿上厚实的羽绒服,下楼买卤鸡蛋。
我为什么热衷于吃卤鸡蛋呢?一是因为,这卖卤鸡蛋的老家伙很会唱顺口溜,而我一听,就强烈亢奋。
老家伙最爱唱:
当官不怕喝酒难,
万盏千杯只等闲;
鸳鸯火锅腾细浪,
海鲜烧烤滚鱼丸;
桑拿按摩周身暖,
麻将桌前五更寒;
更喜小姐颜如雪,
三陪过后尽开颜。
二是因为,我的月薪,区区几千元,交通费、通讯费和房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其实,按恩格尔系数考察,我的饭钱在整个支出中的比例还未达到0.3,是小康水平。但是,这个比例却是我刻意压制贪婪的味蕾实现的理财成果。午餐和晚餐,我只来一次大快朵颐。当然,如果按我的老板所说,居高不下的交通费和部分房租今后能够报销的话,中午和晚上都来一次饕餮是不成问题的。泡吧工作化,工作泡吧化,是不成问题的。而现在,为了善待味觉,我有时只有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三条街去游泳场旁边的风味面馆吃5元钱一碗的牛肉面。冒着生命危险,绝不是夸大其辞。因为本市的司机极其野蛮,在街上开车“四大皆空”,过斑马线从不减速,闯红灯是家常便饭。而且,我已有一次在斑马线上被小轿车吻过的经历。只不过,那香车吻得比较温柔,没有伤到筋骨。
“今天郁闷,想听新鲜的!”。
老头儿猛地抹掉胡子上的雪花,眨眼就来了新歌:
开发客户经常喝醉,
不伤感情只好伤胃;
工资不高还装富贵,
拉拢行贿经常破费;
五毒俱全就差报废,
稍不留神就得犯罪;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不敢奢望社会地位,
全靠傻傻自我陶醉
………
“那好,买半打!”
教授曾教导我,一等写手写论文,卖思想。二等写手写小说,卖技巧。三等写手写剧本,卖苦力。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吃着卤鸡蛋写新闻的,算是几等写手。对于这个问题,教授一直没有正面作答,尽管我总是反复求证。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最终决定吃完卤鸡蛋,就到教授那里去,再一次求证这个命题,顺便劝他想开点,别把床上戏可能公映当回事。毕竟教授也是人嘛,教授也上床嘛。相信教授这种高智商的人,演三级片的技巧不会比三级明星差,不会得罪观众。再说,祸兮福之所倚,没准还弄个名人当当。你没看见大凡在网上宽衣解带,为全国人民扫盲,指着胸脯说,这是乳房,指着臀部说,这是屁股的献身者都成了明星吗?要真有这运气,相信挣的钱不会比教书少。因此,你不必在乎。若是在乎,不法之徒就会认为奇货可居,没准让你老婆跟他睡一觉,才给她这女一号在屏幕上公开亮相的机会。
我跟教授相识是偶然的,或许是必然的。三个月前,我正在厕所里专注地小便时,手机疯狂地持久地振动起来,以致于我不得不放下手上的紧要工作,拿起手机特事特办。电话正是教授打来的,他从热线上查到了我,要见我,有重大题材相送。
于是,我说,你马上来1811房吧,急事急办。1811房就是我正在处理要务的厕所。
教授来了,气喘吁吁。进门就说,呵呵,真是文如其人啊,务实,务实,有魄力。
“坐吗?”我指着厕所里靠近窗户比较明亮的那一格问。
还是先说事吧。教授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我明白他想喝水。
教授又吞下两口唾沫,喘出三口粗气,才挤出一堆不满:本市出租车的问题极大,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管行人死活,上个星期,他们学校的纪委书记在校门口被一的士撞得飞了一丈多远。而且,眼下,全市出租车司机竟跟上班族一样,早上在7点半交接班,中午在12点交接班,下午6点交接班,交接班时,都不载客,以至于市民上下班高峰时段不好招的。
一个记者,再迟钝,也不可能忽视这个问题,我早就深受其苦。三个月前,我就组织记者针对本市出租车管理的多方面病症,采写过一个整版的稿子。可就在要签付印样的时候,接到了市委宣传部分管新闻的副部长转来的分管交通的副市长的指示,这组报道关系到本市的形象,尤其是招商引资环境,不能刊发!
舆论监督不能实施,我便只有身体力行地作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了。
一次,一个司机在报社门口停车时,看见快要跳表,便不顾我停车的口令,强行将车往前滑行了半条街,直到表跳过去才停下。我当即让他给个说法,并质问出租车管理办公室,这种行为如何处罚。但是,出租车管理办公室态度暧昧。这让我强烈不满,此后遇到类似事件,我便自创处罚办法了。
一次,一的士司机见我拿的是百元整钞,嫌找钱麻烦,当即叫骂开了:我见的大款多了,有钱你自己开车去,坐什么出租车啊!我气不过,直接让他把车开进老城区人流拥挤的巷子,围着一幢老楼房慢慢转圈,直到把这一百元耗完。虽然,我付出了极其沉痛的代价,但不懂规矩的司机也应该终身难忘,先别说我对他的精神摧残,单是经济损失就够他心痛的,因为,按他围着老楼房推磨花的时间,在别的地方,赚的钱可以高出两倍。
可是,这些原因怎么好给读者谈起呢?我只好敷衍教授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需要及时研究解决,我们会适当关注。
教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好,我知道,你就是不一样。然后,教授充满着激情和希望走出了厕所。
望着教授慢慢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背影,我摸着刚刚说了大话的嘴不知所措。该怎样交差呢?这毕竟是已被封杀的命题。
不料,仅过了半个月,分管交通的那位副市长就因年富力强,富有开拓精神,上调省上某厅任常务副厅长。
我抓住机会,针对我市出租车的问题,不失时机地又组织了一个整版的稿子。这次,没人打招呼,稿子顺利见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组报道正好为新上任的分管交通的副市长提供了烧上一把火的理由。他立即牵头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交通环境大整治,交通局局长也在这次整顿中换了人选。
从此,本市严禁出租车司机在上下班高峰时段交接班,虽有屡教不改的,但市民还是方便多了。
从此,我的名声不胫而走,成了本市有名的铁腕记者。而教授则成了我的铁杆fans。不知多少次,教授喝过酒,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还是你不简单啊,这个问题,我不知找了多少媒体,多少记者,都没能曝光。最终还是你有本事,不但把问题公诸于众,而且促成市政府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解决,真是了不起。
酒后吐真言,我坚信这是教授的肺腑之言。
适当回顾了一下我在教授心目中的地位后,便要开门出去。可是,手机却猛然响了起来。我无比愤怒地一把掐断,座机又顽固不化地响起来。
我跑过去要把线拔掉,却在慌乱中拿起了听筒。一个女人焦急地在里面喊:“乐五湖,我的电话也不接吗?”上官油花声音嘶哑,平时,她的嗓音是散发着花粉味道的蜂蜜,融化人的听觉。她本叫上官荣华,16年前,我把她喊成“油花”。那一年,我刚刚懂得把美人叫作“花”的含义,也刚刚感觉到女人的神秘,有了一点点窥视的欲望。
当然,她不辱“花”这雅号。当然,她后来真的就改成了这个名字。
“没心情!”话音落时,豆大的泪珠滴在按键上。
“我刚下车,你不接我吗?”
“走不了路。”
“病了?失恋了?天塌不下来!”
不能去教授那里了,那就想想他吧。严格说来,教授夫妻的床上戏失窃是稀奇的。这床上戏是在家里拍的,还是在酒店拍的?是被偷拍的吗?
上官来了。她帮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后来,她找到了我的音乐收藏夹,屋子里回荡起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进行曲》。
上官原是我们石油钻探公司医院的团总支书记,因为医院要从企业分离出去,就和我一样,买断了工龄。她皮肤很白,眼睛永远是向上弯的月亮,即使哭,也是灿烂的。钻探公司很多小伙子打过她的主意。但作为超级怪物的我,居然就一直对她没欲望。或许是因为我们一起在石油大院长大,已找不到性别上的差异。
当然,我对她的好感是有的,但这种感觉被厚厚的亲情包裹了,阻断了它向常规方向发展。所以,每次,她甜美的声音震颤我耳膜的时候,我总是不能感受到女人的力量,只能识别那是一种声音,一种天籁之音,与女人无关。
上官跟着旋律哼了哼调子,后来,坐到我对面,忽然问:有必要这么伤心吗?
任何一个失恋的人,可以找到一千个不必伤心的理由,可是,任何一条理由都无法止疼。
我带上官去富景茶楼吃饭。富景茶楼离我的住处一公里半,在莲湖边上,翠竹掩映,门前有开阔的坝子,天气晴好的时候,坐满品茶聊天的市民。
这里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仅稀饭就有十多种,南瓜稀饭、红薯稀饭、绿蔬稀饭,以及各类水果稀饭。面条则有宽条的牛肉面、猪肝面。菜就更有特色了,魔芋鸭子、玉沙粉蒸肉、仔姜土鸡丝,数不尽的特色菜吃得你肚子圆滚滚的还舍不得放筷子。我尤其钟爱这里的素炒,泡姜炒木耳、青椒泡豇豆、韭菜豆干,每去必点。当然,我一个人同时点几盘菜是吃不完的,我便每样点一些,拼在一个盘子里。
上官点了一个猪肝瘦肉粥、一盘仔姜土鸡丝,我点了一个羊肉汤锅。
等菜的间隙,上官从桌上将我的手机拿起来,把弄,雪白的拇指压在开机键上。
《我为祖国献石油》飘然而出。
很快,就有人来电找我。
“关上吧。”我很疲惫。
但她固执地把手机递给我。
“不接!不接!”我很不耐烦。
已经接了。她把手机凑近我耳边。
“乐主任,快来一下,不得了!”巴北大酒楼的兰克芝在电话里惊叫。
不久前,我把司马虹介绍到兰克芝那里打工。司马虹是钻探公司总机室的接线员,跟我同时从钻探公司买断工龄。不过,我很快在新创刊的《巴北都市报》当上了记者部主任,她却一直没找到工作。兰克芝是我在采访《不结婚的女人》的专栏文章时认识的,没有深交,但我找她接纳司马虹时,她没有犹豫。
我赶过去时,两个女人正厮打在一起。兰克芝说司马虹偷了她的金戒指。
我一声不吭地叫了的士,把她俩向派出所拉去……
为了不让她们继续作战,我让司马虹坐在副驾位置上。但是,车上,战斗并没停止。兰克芝骂司马虹穷疯了,不要脸。没料到司马虹一回击,就爆出了猛料:你才不要脸,我看见每天晚上都有小白脸往你房里钻,每晚换一个!
我想,就凭司马虹骂的那么生动,骂出那么多细节,就足以采信。我的脑海里闪过这念头时,尴尬至极的兰克芝已抓下了司马虹的一把头发。下车时,伤心不已的司马虹回敬了兰克芝一记响亮的耳光,于是,两个女人又纠缠着粘成一块了。
没有证据表明司马虹的确偷了老板价值两万元的戒指,派出所无法按兰克芝的要求把司马虹拘留起来。两个小时后,我把司马虹领了回去。
我住的是SOHO公寓,一个写字间,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间厨房。房租费是市区最贵的,但好处是离报社近,上下班节约了的士费,而且,约人采访方便,有时还可以免了上咖啡屋的花费。
当晚,司马虹和上官油花睡在卧室里,我在写字间听音乐,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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