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
不知不觉,竟然二十五岁了。
两年前被男友抛弃算是一桩惊天动地的事儿。沐阳的生活还不至于独来独往,如今有两位好友同在一个城市。二十五岁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一大把,心里不着急的却少得很,爱面子的顶多也是嘴上逞强。要说沐阳最擅长的就是观察周边的人——年龄在二十七至三十三岁左右的男人。单凭几眼扫去,便可以过滤掉一批结了婚或有女友的男人,然后是寻一夜情或长期性伴侣的男人,再去掉经济实力不够的,也就剩一两个符合要求的了。但这一两个男人她总是没胆量去结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沐阳胡思乱想着,包包里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听,是韩悦。
“佳佳要出差?”她的神情更加苦恼了,“我喝酒不行,你找其他人,伴娘的责任重大。”而且据说伴娘一辈子只能当三次,多了就嫁不出去,她已经牺牲过两次了。
“你别求我呀,找别人嘛,我又不能喝酒。”
……
她还是答应了,韩悦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佳佳借了他们一笔钱,才急忙准备了这场婚礼,一切从简。短时间找不到别的伴娘,她不能为了一个传言使好朋友结不成婚。
韩悦的婚宴上,沐阳是伴娘,全场的单身男人都会多看她几眼,说上两句话。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沐阳却不抱希望——周亮与韩悦置办结婚酒席是借的钱,来的都是些同级别的朋友,估计也不会有适宜结婚的对象。
但她偏偏在这场婚宴上认识了柏云舫。
云舫是周亮的上司,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老板,二十八岁。整个公司只有七个人,但据周亮说,他们公司每年的营业额均保持在一千万以上。利润按10%算,他个人的年收入也有六七十万。
这样的条件对沐阳来说高了些,她相信柏云舫不会看上自己。然而,当天她还是留意了一下云舫。印象深刻的是他鼻梁上架了副灰框眼镜,气质斯文内敛,反倒让沐阳忽略了他的相貌。不过,她记得他的身材瘦削,很容易让女人心疼的那种。
巧的是前男友程江林也从上海回来,赶上好友这场婚礼。沐阳陪着韩悦敬酒,到他这桌已经有点儿头晕了。她醉醺醺地看着程江林脸上的青春痘没了,黝黑的皮肤倒是很干净,细长的眼睛因为假性近视,还是习惯眯成一条缝地看人。他的手搭在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肩上,向沐阳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
沐阳彻底醉了。都说醋能醒酒,她心里酸得不是滋味,头却越发昏沉,耳边闹嚷嚷的。她明白心里发酸是因为嫉妒。程江林负心抛弃她去了上海,凭什么他可以交到新的女朋友,她却是孤单一人,仍然给人当伴娘?
凭什么?她心里一直问着,然后到了云舫那桌。
她清醒的记忆也只到那会儿,后来的事是韩悦告诉她的。云舫刚站起身,她轻飘飘的腿就再也站不稳了,身体直直地朝他倒去,不省人事。伴娘晕倒,许多客人围拢过来,周亮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伴郎,但伴郎把目光移到了女朋友身上。云舫当即拉过周亮,在他耳边道:“这是你的同学,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就先把她送到楼上客房休息。”
周亮当然说信得过。云舫便打横抱起沐阳,跟着服务员往酒店的前台去了。
事后韩悦总问沐阳:“你那时是不是装醉的?”
沐阳起先否认,韩悦问的次数多了,她自己也开始怀疑,也许她醉过去那会儿,还真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倒的。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睁眼就见到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玩电脑。她连忙坐起身,环顾整个房间。她把酒醉前的一些回忆也拼凑起来,心想应该是醉后别人将她送到客房的,或许之前是由其他人照顾自己,别人有事离开,他便来接手了。当然,也可能是谁都脱不开身,他一直照顾她到这会儿。
云舫听到动静,抬起头微笑道:“你终于醒了?”
沐阳感激地回了个微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倒没怎么麻烦,你好点儿没?”云舫拿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先倒了点开水,把杯子烫了一遍,才接了半杯水递给沐阳。
“好多了,谢谢。”她双手接过水杯,想到自己还躺在床上,便有些局促地问道,“对了,韩悦和周亮在哪儿?”
云舫看看腕上的表,笑着说:“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说新婚夫妇这时候该在哪儿?”话落,他见沐阳先一愣,而后表情错愕又有些恼人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沐阳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一时接不上他的话,跟着干笑两声,便低下头喝水。偶尔偷瞄两眼站在床边的云舫,她发现他的皮肤算不上白净,接近麦色,但轮廓深刻,五官细致,算得上俊秀。他的身高应该超过一米七五,整个人看起来瘦削、线条硬朗,一副灰框眼镜恰好平添了几分儒雅——应该是个有修养的男人。
水杯见底,沐阳不得不抬起头来,找了个话题,“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也有其他人来过,看你睡着了,正好他们也有事,就离开了。”云舫从她手里接过空水杯,又接了杯水给她,便双手交叠在胸前问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出去吃点儿东西?”
他这样一问,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的沐阳立刻感觉到胃空了,肠子也像打结般隐隐作痛。她想是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了,正要回答,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免不了俗套地说:“我是韩悦的朋友李沐阳,请问你是?”
“我知道,你也是周亮的高中同学。”云舫顿了顿才道,“我叫柏云舫,周亮的同事。”
沐阳神情恭敬地望着他,然后道:“哦,你就是周亮的年轻老板!我经常听他提起你,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来照顾我。”
云舫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跟公司的同事下班后都是朋友般地相处,你不用一个劲儿地不好意思!”他转身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按下关机键,“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时间很晚了,这个城市的治安并不好,她又饿了一天,让个男人陪她去吃东西,即使她有私心,也是名正言顺的。她客套两句,便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了。
卸妆后,她换了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出来。云舫这才看清她的样子:皮肤是少见的细腻白皙,削尖的瓜子脸,眼睛不算大,却犹似黑水晶般颇有神采。她算得上清秀了,云舫心想,她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眼睛,便是她文静娴雅的气质。单凭这点,便让他对她生了些好感。
两人下楼,坐进云舫的黑色别克,沐阳坚持要把房费还给云舫,云舫怎么肯收。两人便为了三百块钱推来推去。云舫有些不耐烦了,把钱扔回她腿上,“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吃两餐饭就行!”
沐阳原是想着,他照顾了自己一天,房费还让他付太说不过去,还钱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他这一推搡,倒显得自己俗气。况且刚才两人拿着三张钱扔来扔去,也难堪得很。看着沉着地发动车子的云舫,她脸上竟然莫名其妙地起了几分羞惭之色,只好讪讪地收回钱,说改天一定请客。
云舫提议喝粥,说热粥可以暖胃,沐阳只答随便,她在外人面前向来没什么主意。凌晨两点,对于两个生活都极为规律的人来说,要找间粥铺也不容易。快三点时,沐阳便说算了,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云舫直摇头,“你一天没吃东西,又喝了酒,最好是喝粥。”
市区没找到,云舫开车到郊区,终于在镇上找到一间露天粥铺。
粥铺很简陋,用三色布在人行道上搭起了大棚子,摆了十几张四五人坐的折叠圆桌,昏暗的路灯照下来,桌面上一层厚厚的油污反着光,蓝色的塑胶椅凌乱地摆着,桌底下堆放着用过的纸巾和一次性水杯,满地的污水漫延到街上。
沐阳皱了皱眉头,这地方真脏。
云舫洞察到她的不情愿,推着她走到一张桌子旁,“这么晚了先将就着,再耽搁下去,恐怕连这家粥店都要打烊了。”
沐阳怕他以为自己娇气,嘴角弯起笑容,落落大方地坐下来,“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来过,没什么的!”
店里的伙计倒了两杯水上来。他们商议后点了一锅虾粥。云舫抽出纸巾,在沐阳面前的桌沿来回擦拭,直到纸巾上没有黑垢了,才动手擦自己的。他细心得很,擦完桌子又给她洗刷碗筷。粥端上桌,他先盛了她的,再向伙计要了个碗,把剥开的虾壳扔在碗里。
沐阳看邻桌的虾壳堆成小山,汤汤水水洒得满桌都是,在那样的桌上吃饭,再怎么饿也没胃口了。她又回头看着埋头喝粥的云舫和整洁的桌面,不能否认她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在这样一个小摊上吃东西,少有男人能体贴地给女伴拾掇出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
这个男人应该是很讲究的,她心想。
其实云舫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因为他看出沐阳的嫌恶,所以尽量打理得干净些。但沐阳不会想这么多,她只好奇这样一个修养好、细心体贴的男人有没有女朋友?事实上,她也问了他,云舫摇头,说明了自己单身。
接着,她也问了他没交女朋友的理由。她想他的回答可能是事业太忙,或者是没有遇到合适的。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一口说辞。但云舫云淡风轻地答道:“这很正常。”
她不能再追问了,也觉得没必要知道答案。只要他还是单身,她心里也就够为此暗喜的了。
喝完粥,云舫把她送到楼下,待她到家后,又打了次电话,确认她安全了才驱车离开。
这晚,沐阳没有睡觉。天很快就亮了,几颗残星缓缓隐退。她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回顾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得多,她便恨不得把以前的二十多年统统涂掉,变成一张清清白白的纸,卷好绑上丝带送到他手上,让他蘸墨画下第一笔。
二十五岁的沐阳痛恨格子。来这座以移民为主的城市三年了,每日入眼的即是格子——格子般的公寓,格子般的窗户,格子般的办公间。
她毕业后就来了滨海市。这个城市与她同岁,是个崭新而美丽的城市。这里挤满了和她一样的年轻人,这里有蔚蓝的海,绿影婆娑的棕榈林,亚热带季风气候,高楼大厦。同时,这里也充斥着恶性犯罪、暴力、一夜情。这里的年轻男人不相信爱情,但交过很多女朋友;这里的年轻女人不相信爱情,但会爱上一个大自己很多的有钱人。这里的男人女人相互鄙视唾弃,却又离不开对方,一到夜晚,无论熟识或陌生,照样可以躺到一张床上。
然而,这个城市每年仍会吸引大批初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这里寻梦。因为这里有许多年轻富豪,他们拥有名车豪宅,数不尽的美女。就跟买彩票一样,谁都可能跟他们一样,成为下一个幸运者,纵使大多数的投资者是没有回报的,但年轻人总愿意相信自己是幸运儿。
沐阳原是要去上海的,只因比她早毕业一年的男友来了滨海,朋友也都表示要来这里,她未做更多的考虑,便把自己卖给了现今这家电脑公司。
起初是很辛苦的,新进员工都要到工厂流水线上磨炼三个月。沐阳干的活儿便是终日擦拭机壳上的污渍。具有强腐蚀性的清洁水浸湿了布巾,沾到手指上,指头火辣辣地疼。过几天脱皮了,刚长出新肉的指头一沾到清洁水更是钻心地疼。
车间内没有空调,只有吊扇在头顶叫唤。衣裳每日被汗水浸透许多次,头上系了头巾,闷在里面的头皮湿漉漉的,热得发昏,一阵风吹过来又凉得哆嗦。正午去食堂吃饭,见了日头就恍惚。一条线上的女工跟她并不亲热,她是下放基层的干部,女工知道迟早哪天她要来管束她们,不愿跟她走得太近。
那样的日子,唯有到周末才是开心的。她可以坐上公司的班车,到市区找程江林。晚上去餐厅吃顿简单的饭,再挽着他的手去繁华的商业街。虽然那时她的工资还买不起商场里的一套衣服,但只要在人潮中,程江林就会紧紧抓牢她的手,为她挡开行人的冲撞。她愿意在那样浮躁喧嚣的环境里流连整天,体会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
她曾这样对程江林说:“每个周末是我克服下周苦难的动力。”
十四周的苦难过去,她被分配到总公司市场部担任商务专员。管不着那些女工,却是同一批应届毕业生艳羡的职位。转正后,她搬到了市区和程江林一起住,天天坐着公司的班车在城郊工业园与市区之间往返。
沐阳的性格算是恬静的,工作上只做好分内的事,不抢着出风头,也不犯大错误。同事的闲聊,她能回个几句,但不会主动说些八卦。
她的外貌也无令人惊艳之处,就像一株抽不出芽儿的水仙,挤在一堆光滑圆溜的石子中,少有人费心神去分辨,更遑论引人注目。
她也很安于平淡。比她晚来滨海的韩悦和王路佳经过几次跳槽,薪水已高出她许多。尤其是王路佳,如今已是部门主管,薪资是她的两倍。好友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她用一贯恬淡的语气说道:“如果这家公司不倒闭,也不开除我,我会在这家公司养老。”
朋友都以为她与程江林分手后会有所改变,毕竟这是竞争激烈的大都市,不是她家的小院子。然而,当程江林抛弃她去了上海,她居然在那间小公寓里若无其事地住着。韩悦问她:“你住这里就不会触景伤情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点儿!不过,我住习惯了。”
在这个流动性最大的城市,她安然地打一份工,住一间公寓,说起来实在是罕见!
可沐阳认识了云舫,便注定了她的日子无法再安宁。
午睡时间,同事都抓紧时间休息。沐阳抱着小方枕趴在桌上翻手机——云舫并没有打过电话或发信息。她失望之余,又舍不得放下手机,便进入记事本里把父母的生日重新设定了一次备忘录。心里又恨不得有人敲那柏云舫一记,提醒他打个电话来。
最后她索性把手机锁进抽屉里,以防待会儿睡不着又冲着它发愣。她笃信女人绝不能主动,但又怕他把自己忘了。如此矛盾,搅得她几天心神不宁,抱着个破手机当宝贝。
下午比较忙,一会儿就下班了。坐在她身后的同事秦珍珍邀她去吃饭,她拎了包,顺手从桌上捞起钥匙,便同珍珍去了公司饭堂。
珍珍比她晚一年进公司,短头发,胖墩墩的,小麦色肌肤,额头上定期会冒出几个小疙瘩,缀在修剪得细整的眉毛上方。她夏天总爱穿紧身的花吊带衫,小腹被勒出几道彩花花的肉圈,性格活泼大方得很。
珍珍是整个部门里最八卦的,而且从表面上看,她跟谁都相处得不错。沐阳很不喜欢她吃饭时把胖乎乎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而且秦珍珍话多,一顿饭吃到末了,仍是喋喋不休。沐阳整顿饭颤悠悠地盯着那张涂得殷红的嘴,手下意识地搁在快餐盘的边上,仿佛那样便可以挡去一些唾沫星子。
“沐阳姐,你听说了没有?王经理跟女朋友分手了,这几天正郁闷着呢!”珍珍用勺子敲着餐盘,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沐阳认为她是为自己的八卦做掩护。
“哦,没听说呢。”沐阳回答得漫不经心,实际上早就有人告诉过她了。几天来,她做完事情都不敢逛论坛,或是玩连连看,没事翻出资料这儿写写,那儿改改,装模作样显得比工作还辛苦。
“你没听说很正常。王经理的女朋友是我同学的姐姐,我是听同学说起的。据她说,好像是因为她姐姐洗衣服时,从王经理口袋里翻出了酒店的发票,时间正好是王经理说喝醉了在朋友家留宿的那一晚!”
沐阳终于听到了独家消息,她转过脸惊讶地望着秦珍珍,仿佛是为了鼓励她说下去般问道:“会不会是误会啊?或许是别人的发票呢?”
珍珍的红唇撇了撇,忽然掩嘴偷笑,那笑声就跟老鼠偷了油般“吱吱”作响,“说来好笑,王经理的女朋友还从他口袋中搜出一盒开了封的……那个。里面只用了一个,与他跟女朋友常用的还不是一个牌子。沐阳姐,你明白我说的吧?看不出王经理那么吝啬,三个一盒的,剩两个还要留着‘勤俭持家’!”
……
展开
——安宁
读罢掩卷,心潮久久不能平静,有种被生生扯痛的感觉。不是虐心,而是一种真实的无力感。虫子的文字朴实无华,可句句碰触到心灵深处。沐阳、云舫、介桓、韩悦,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原来我们离爱情很远,离暧昧很近。
——叶紫
男人的阴谋,女人的爱情,纠缠在一起。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似乎都经历过了,最后还能够相知相守,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我们都怀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李翔
虫鸣的文字有尘世的烟火气息,又带有一点儿现实的冰冷。然而并非彻底的冷。纠结辗转,最终还是给予希望和温暖。像乌云过后的阳光,让人终于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林希曦
他们在现实与猜疑中相爱,忘记了爱情的感觉。于是幸福降临,失去,降临,又失去……渴望又害怕,需要又排斥。当饥饿的心灵无法满足时,便抱怨她或他给得不够多,却不知是因为自己付出得太少。灰色城市中的灰色爱情,却让我们灰色的心灵看到一丝希望!
——正午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