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荆州局势
一 残暴的孙策
荆州牧刘表这几年心情都不大安稳,因为北方打得一塌糊涂,曹操跟吕布打,吕布跟刘备打,袁绍跟公孙瓒打,曹操跟袁绍打,袁术也派孙坚来跟他打。要不是他的心腹爱将黄祖的伏兵在岘山一箭射死了孙坚,他这个荆州牧早几年就呜呼哀哉了。
他知道孙坚那伧夫的残忍,要是被他攻下了襄阳,自己就会遭到南阳太守张咨一样的命运。当年张咨还以为孙坚北上进攻董卓是忠心勤王,欢天喜地地接待孙坚的军队。孙坚假模假式地赠给他牛酒。按照儒家礼节,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天,张咨也带着两个随从,扛着牛酒去孙坚军营回访。两人快活地坐在堂上说着话,突然孙坚一个主簿跑进来,当面劾奏张咨身为南阳太守,不好好整治道路,使军队不能及时赶到洛阳进攻董卓。张咨一听,觉得不妙,想告辞出军营,可是孙坚已经变脸了,一挥手,左右就把张咨像狗一样牵了出去,牵到辕门,咔嚓一声,将脑袋砍了下来,孙坚随即接管了南阳。
刘表每次想象张咨被孙坚手下牵出时的心情,就黯然不快。张咨是他的朋友,两人曾在洛阳上太学,比邻而居。他知道张咨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花落泪,见月伤心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曾对同窗宣扬,蚂蚁也会有像人一样的痛楚。谈起儒家大义来也一套一套,当官一向仁爱,被百姓拥护,可是竟然死在孙坚这个粗鄙的畜生手里,而且这个畜生还使用那样狡诈的手段。张咨猝然被牵到辕门斩首的心情是怎样的,刘表完全能感同身受,每次想到,全身都会一阵冰凉。
要是被那个畜生攻取了襄阳,自己和两个儿子自然也会被他的人像狗一样牵出,咔嚓几声,脑袋滚到一边,只有身腔里的血咕噜咕噜地往外流,而一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这样永远也不会说话,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啊!
自己的美貌娇妻蔡氏当然不杀,孙坚会把她抱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扒个精光,像恶狗一样扑上去,恣意交欢。这种粗鄙的军士,哪里懂得怜香惜玉。这无需想象,看看他的儿子孙策就知道了。
孙策跟他父亲孙坚一样,凶狠狡猾。前合浦太守王晟和孙坚是故交,互相连妻子都见过了,友情可谓坚若金石。可是孙坚死后,孙策毫不客气突袭王晟的军队,把王晟一家老少捉来,拉到市场上斩首。杀到王晟的时候,坐在看台上的孙策母亲吴氏出现了,假惺惺地说:“策儿啊,王晟和你父亲有登堂见妻的交情,把王晟诸子兄弟老少全给枭首就足够了,留下王晟这个七十岁的白头老翁,又能掀起什么大浪呢?饶他一命算了。”孙策好像挺孝顺,说:“孩儿听母亲的。”接着又奸笑了一声,“这老竖子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怕比死了还难受呢!”
刽子手提着绳子,把王晟牵出,推到孙策和吴氏面前。孙策给他松绑,躬身施了一礼,道:“伯父,小侄孙策拜见伯父。”吴氏也和蔼地说:“阿兄,妾身这里有礼了。”说着欠了欠身子。
王晟眼角含着泪花,雪白的头发零乱飘散,脸上满是青紫的寿斑。他呆立了片刻,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夫人和将军请杀了老朽,但请看在老朽和令尊有登堂见母之交的份儿上,饶了老朽诸子侄的性命,老朽九泉之下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夫人和将军的恩情!”
吴氏不说话了,头撇到一边。孙策笑道:“伯父请起。就因为伯父和先父有登堂见母的交情,所以家母敦告小侄,说虽然我们两家交兵,但小侄一定不能害了伯父的性命。只是伯父家诸子侄,小侄却和他们素不相识。俗话说斩草除根,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小侄要是今天不杀他们,只怕他们将来必杀小侄。请恕小侄不能从命。来人,送伯父回客舍休息,好好款待。其他人继续行刑。”
几个士卒架起王晟就走,市场上鼓声继续响起,惨叫哭泣求饶声不绝于耳。王晟被两个士卒夹着,回头撕心裂肺地大骂:“你们孙家都是畜生,当年孙坚不是我,早就死在扬州太守许贡手里了……苍天哪……”
孙策怒道:“站住,让伯父在这里好好观看,不要让他老人家有什么意外。”
士卒赶紧应了一声,把王晟又拖回来。一个士卒按着他花白的头颅,让他不能偏离刑场方向,让他亲眼看着他的妻女儿孙们被相继斩下了头颅。孙策的母亲吴氏,则在一旁不停的叙说旧情,安慰着王晟。受刑的最后一个是王晟的孙女,她尖声啼哭,号呼着“大父,我怕”,刽子手利落地将她小小的脑袋按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哭声戛然而止。王晟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望着王晟枯槁的面庞,孙策嘿嘿冷笑。吴氏道:“策儿,明天你就亲自率军,将许贡的首级斩来祭奠你父亲,大丈夫恩怨分明,不要让你王伯父瞧不起。”
三年前,孙策和他的部下周瑜进攻皖城,捕获了前太尉乔玄的两个孙女,惊为国色,当即就把大乔留给了自己,把小乔赐给了周瑜。至于二乔的父母宗族,则故意让他们死在乱兵中,之后还假装慨叹,说自己没有留心,未能保护好他们。孙坚父子,就是这么无耻的。
听到刘表这么絮絮叨叨,蔡氏不耐烦了,忍不住打断了他:“什么叫无耻?生逢乱世,怎么也不能用儒术那一套来治理国家。有道是,治御臣下用申韩,打仗要学孙武,儒术那套在太平时刻,用来骗骗百姓是可以的,在今天,可就不适用了。”
刘表愣住了,他没想到蔡氏会这么粗暴地打断他,想发脾气,毕竟对她非常宠爱,拉不下脸来,只能恨声道:“你个妇人,懂得什么?我汉家立国四百年之久,不就靠儒术感化人心吗?”
蔡氏见刘表急了,也舒缓了语气,道:“妾身说实话,主公且不要生气。妾身幼年也曾请人教过几卷史书,据说西京的时候,孝宣帝就说过,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独用儒术。后来继位的孝元皇帝纯用儒生,果然法令不行,国家衰敝。西京之亡,肇端正在孝元啊。”
“你给我滚,”刘表终于暴怒了,他被蔡氏这番言辞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蔡氏,“先帝岂是你可以指摘的。你……”
蔡氏见刘表气得打战,怕他真的出事,不敢说了,召唤侍女:“来人,快扶将军安歇,将军有点累了。”
侍候刘表安歇之后,蔡氏怏怏地踱出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沉思。侍女们见她脸色忧伤,也不敢上前打扰。
过了会,蔡氏站了起来,吩咐道:“来人,给我驾车,我要回家探望母亲。”
二 蔡氏兄妹暗商对策
蔡氏的家族是襄阳有名的世族,有良田万顷,家族子侄布满了荆州的各个郡府和县廷,族长蔡瑁,当年率领全族人扶持迎立了单人匹马来到荆州上任的荆州牧刘表,因此深得刘表恩宠,五年前,刘表的妻子病故,干脆迎娶了蔡瑁的妹妹蔡氏,两家更是唇齿相依。
蔡洲是襄阳大族蔡氏的庄园,庄园四面渌水环绕,只有一条细细的小道和外界来往,小道两旁密密麻麻栽满了的高大的苦楝树,好不幽深。路上满是青绿的苦楝子,树上蝉叫声此起彼伏。
此刻,蔡氏乘坐的辎车驶进了庄园,她心头闷闷的,透过辎车的窗帷呆望,突然感叹了一声,道:“停车!”
她掀开车帘,站在车上,环顾四周,远处的池塘里,野鸭戏水,落叶飘零。她呆呆看着这宁静的场景,又赞美道:“唉,真是好一片世外乐土!”
迎面一个中年人打马从树林的小径里驰出,在车前猛地勒马停住,笑道:“老远就听见君夫人大发感慨,下臣昧死敢问君夫人,有何烦恼,臣一定竭尽心智,为君夫人分忧!”
蔡氏见是蔡瑁,笑道:“阿兄说话好没正经,跟妹妹也这样文绉绉起来了。”她又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是感叹我们蔡洲风平浪静,一派祥和,真是人间仙境。”
蔡瑁扬鞭一笑,面朝斜阳映照下绯红的池塘,道:“既然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为何还要感叹?难道要风生水涌,妹妹才会心开吗?”
蔡氏左右瞧瞧,对身旁的侍卫说:“你们守在洲边,我和兄长去堂上拜见父母。”
两人沿着小径走入庄园,蔡氏蹙着眉头道:“阿兄,你觉得我们荆州的宁静还能延续多久,我们蔡洲能永远像这人间仙境吗?”
蔡瑁收起笑容,两手不停地绞着马鞭,道:“我知道你担心曹操进犯,不过有你夫君在,四方才士都辐辏涌入荆州,曹操又怎敢来?”
“岂止曹操,还有孙吴呢。”蔡氏看看蔡瑁的神色,道:“阿兄,其实你也一直担心罢。”
蔡瑁默然不答,两人并肩又走了一会,蔡氏停住脚步,盯着蔡瑁的脸,又道:“阿兄,你觉得主公比袁绍如何?”
蔡瑁把脸扭到一边,手里的马鞭不断凌空挥动着,嘴里道:“袁绍外宽内深,有贤才而不能用,依违二子之间而不知立嫡,所以一败官渡,再败仓亭,羞愤而逃,怎能与我们主公相比?”
蔡氏道:“阿兄不要掩耳盗铃了。袁绍就算有贤才而不能用,犹自文有沮授、审配,武有颜良、文丑,且为政宽厚,冀州百姓一直称颂他的恩德。而遍观荆州,那些南下的名士如今却尽皆隐居在南阳山中。谁贤谁不肖,不是很明显吗?”她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群山。
蔡瑁直视蔡氏,道:“那又能怎么办?当年我们蔡家和蒯越家族之所以尽力辅佐他,就因为他是刘氏宗亲,本身又有贤名。现在已经过去十年,说什么都晚了。要是当初能找到强过他的主君……”蔡瑁说到这,止住了,眼睛望着地下,也微微叹了口气。
“挑错了,不能重新挑一次吗?”蔡氏道。
蔡瑁愕然抬头望着蔡氏,惊道:“那怎么行,背叛主君,人神共愤啊。”
蔡氏道:“他虽名为主君,又何恩于我们蔡家?当年他单马来到荆州,一无所有,若不是我们蔡家和蒯家尽心辅佐,他哪能在荆州立足?当初尊奉他为主君,就是以为他能保护荆州不遭涂炭,现在既然不行,为了荆州的百姓,我们也当换一个更好的贤君。”
蔡瑁不答,走到亭边朝远处眺望,突然回头:“你,你的意思是……”
蔡氏答非所问:“听说左将军刘备派遣使者来,想投奔我们荆州,是不是?”
蔡瑁仍旧惊讶:“妹妹,刘备和我们无亲无故,主公可是你的夫君啊!
蔡氏摇头:“不然,良禽可以择木而栖,贤臣可以择主而仕,我们女人难道就不可以择夫而嫁吗?当初阿兄辅佐他,我也以为他是个英雄,才喜而嫁他,没想到只是个夸夸其谈的儒生,天天在屋里皓首穷经,官事废弛,众僚失望。阿兄,你也看到了,如今曹操正急攻袁氏,袁氏一灭,必然移兵南下荆州,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蔡瑁望着天,叹道:“可只怕刘备也不能抵挡曹操啊。”
三 投奔刘表
建安六年,对刘备是个灾难的年份。两年前,曹操已经击破了袁绍,使依附袁绍的刘备失去了在中原的最后一个依靠,只好把目光转向南方的刘表。
在刘备看来,刘表和自己同宗,上溯几百年,还同是景皇帝的子孙,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或许可以北上抢回自己的地盘。刘表手里的荆州共有九郡一百一十七县,人口数百万,富庶繁荣。要是自己能拥有这么大块的地盘该多好啊!可是他没有刘表那么好的出身。当然这也得怪自己,刘表从小就很好学,儒书读得烂熟,所以年纪轻轻就闻名乡里。他的老师是南阳太守王畅,有这么一个大官作为后台,谁敢不敬?所以很快他就和汝南范滂、山阳张俭、南阳岑晊等七人齐名,号称“八友”。他们都是饱读儒书,一身正气的官吏,把节义看得比生命还重,所以早早的就倒了霉。范滂因为和宦官作对,上了朝廷逐捕的名单。诏书下到汝南郡,汝南郡郡督邮奉命去范滂的家乡征羌县抓人,可他到了征羌县城外,没有进城,只在传舍里捧着诏书大哭。这消息传到范滂耳朵里,范滂道:“这肯定是督邮来抓我,又不忍心,所以哭泣。我怎么能让他为难呢?”于是亲自跑到县廷去投案。县令郭揖也非常敬重范滂的为人,说宁愿和范滂一起逃跑,也不愿抓他。范滂以会连累母亲为借口,不肯答应。郭揖只好将范滂投入监狱。被杀之前,范滂和老母和弟弟诀别,大哭道:“弟弟为人孝顺,有他照顾母亲,儿子就放心了。儿子现在追随先父游于地下,存亡各得其所。只希望母亲千万不要伤心!”范母凛然道:“你今天能和李膺、杜密这样伟大高洁的人物一同就死,死亦何恨?做人不能太贪,既想留名竹帛,又想优游寿考,鱼和熊掌岂可兼得?”范滂涕泣受教,从容受刑,围观者莫不涕泣。
那次一起被杀的才士共有一百多人,刘备骑在马上,眉头不展,暗自叹息。汉家有如此多的忠臣孝子,却终究不免倾覆的命运。范滂和他的母亲固然可敬,然而,光有这种可敬的节操,又于事何补?看来后汉的政治,儒生当政也未必是好事,他们或者优柔寡断,救世无功;或者心怀鬼胎,持兵观望。根本没有拯救朝廷的心思。刘表就是前者,袁绍呢,则是后者。曹操消灭了袁绍,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帜,又岂会真的还政汉室。
要是你有曹操那样的势力,你又岂会还政汉室?刘备胡思乱想之中,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那不同,我是刘氏子孙,是汉景帝的子孙,我有势力,当然也可以自己做皇帝,但是国号依然是汉。就像光武皇帝,重新匡复天下,定都洛阳,依然尊崇刘邦为高祖皇帝一样,刘氏子孙依然宰割天下,刘氏祖先依旧血食。
可是自己什么势力也没有。作为儒生的刘表,靠着名儒的声名,获得了荆州;而又因为儒术的熏陶,做事优柔寡断,空守着大片疆土,无所作为。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奇怪的。
“将军,过了这座桥就是襄阳了。我家主公正在桥那边迎接将军。”樊城守将来到刘备身边,低声道。
刘备纵目对岸,只见对岸汉江之畔,旌旗飘扬,鼓声喧阗。中间竖着一柄黄罗伞,伞下依稀是一辆豪华的金根车,那大概是刘表的专车。
“多谢将军指点,备这就立刻过江,拜见刘荆州。”说着刘备一拱手,对身后的关羽、张飞等随从道,“来,跟我走。”
几十骑暴风一样向江对面刮去。
……
展开
——著名学者孟宪实
史杰鹏的长篇历史小说,具有跌宕起伏的戏剧张力,透着深厚的学识与功底,使他在芸芸编剧中鹤立鸡群。让我不由地惊诧与赞叹。
——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制片分公司总经理赵海城
很多很多年以来,我们熟悉三国故事要靠《三国演义》,而研究《三国演义》的人经常参考的是《三国志》。《三国演义》和《三国志》之问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直到现在还在纠缠。明明是双方;哪里像三国啊。史杰鹏命里注定要成为三国演义的第三方,现在他不声不响地插入,让三国演义名副其实起来。史杰鹏是怎么进入三国的,这段传奇还是留给他自己讲吧。我现在的读后感是,史杰鹏让我更混乱了。他的历史和他的小说,如此浑然一体,有的分明是填补了历史,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尊重历史的历史小说家,是怎样用小说的形式还原历史的?史杰鹏给出了一个例证。认识史杰鹏,我太自豪了。
——历史学者孟宪实
好一个枭雄并起、风云变幻的三国。羽扇纶巾的周瑜,谋略超群的诸葛孔明,文韬武略都绝然了得的曹操,一个个逝去千年的气宇卓绝的人物,在史杰鹏的笔下似乎注入了新的灵魂,遥遥鲜活在眼前。史杰鹏的长篇历史小说,具有跌宕起伏的戏剧张力,透着深厚的学识与功底,使他在芸芸编剧中鹤立鸡群。让我不由地惊诧与赞叹。
——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制片分公司总经理赵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