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草者说
桃花尖的日头落山了。
我从老油坊玩耍回来,一进家门就大声通报道:“大!大!二大娘在地里吃草哩!”
我父亲,桃花尖最好的养马汉何佛留,正悠闲地坐在堂屋的屋檐底下,缝补着一只牲口的拥脖,猛听到我气喘吁吁着的一阵嚷喊,竟像听到凶信似的,一张长马脸霎地变了颜色,两只眼珠子发出了白光。
我还在不知趣地叫嚷着,并用身体语言尽量模仿二大娘吃草的样子,比划给他看:“二大娘不是拔着草吃,是趴在地上啃草吃,跟羊吃草一样样的,就像这……那天我还见二大娘在老坟地里抓癞蛤蟆吃,真的,嘴里的蛤蟆腿都还动弹哩……”
“小畜生,给老子死上走!”大变了颜色的我父亲将手里的牲口拥脖“咕咚”一声往脚旁一扔,忽地站起来,飞起一脚,将脚旁的一只破瓦罐踢出去好远,把正在桃树底下散步的一群鸡惊吓得嘎嘎大叫着,凤凰展翅一样地飞起来,一只大公鸡飞得最高,居然飞到了茅圈墙上独自雄踞着。
我傻在那里了……
二大大是我父亲八辈子都无法驱除的一块心病大饥荒那年,二大大上门来问我家借过一回粮,可恶的是,我父亲居然没借给他自己的亲弟弟一丁点儿救命粮!
但这事要细说出个情理、缘由,还须从我父亲的那次幸福的咀嚼说起。
时间是公元1959年老历八月十五子夜。
当时,我父亲已肿成了牛头马面。他在那晚上被挖粮工作队的人带到了生产队队部,一进门,就见一个人形如布袋似的高吊在黑黢黢的房梁上,犹如一只巨大的悬锤,他借着暗黄的油灯光晕往上一瞥,心不禁猛然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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