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之乱
第一章
姬休第一次见到莲城，是在姜丞相的莲雾亭。
淡紫色的睡莲花，在每一朵涟漪上轻轻地绽开，花盘中缓慢而突兀地升起了一段莲藕般白嫩的胳膊，然后是另一段，再后来是个浑圆的小脑袋，再再后来，是身体、腿、白白胖胖的小脚丫……
片刻后，一个小人儿安然坐在了睡莲上，一动不动，翠生生地活像个假人……
姬休凑上前仔细一瞧，发现那原来真的就是几截莲藕，只不过长成人形，憨态可掬，仔细看看，连眉眼都依稀可辨。
他好奇不已，踩着莲叶到池中去摘那莲藕长成的小人儿，手指刚要碰到小人儿的脸，那小人儿竟突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那是一对翡翠色的眼睛，剔透而晶莹，绿得叫人恨不得要放在手心里把玩，收藏于殿阁之上。
从那眼中透出的目光更是清澈，仿佛一直看进了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衬着微微湿润的眼睫，就像早春的第一场雨轻轻打在二月的新叶上。
姬休在那一瞬间简直忘记了呼吸。
他睁大眼睛，紧紧抿着嘴唇，伸长了胳膊朝那莲池中去，想要触碰它。
但小人儿所在的睡莲很是轻盈，漂浮在池水之中，姬休刚刚想接近，那睡莲就轻轻后退，像有灵性似的，像在保护着孕育之初的生灵。
姬休不甘心，从腰间一把拔出青铜宝剑，把剑尖直捣进池心，愤怒地搅动起来。
池中鱼虾都惊慌失措起来，纷纷避开，朝着池水的幽深处游去。
那朵漂浮的睡莲，同它们一起渐漂渐远，到了姬休碰不到的地方。
他气得“啐”了一声，将手中的剑朝水中狠狠拍去，翻起一道凌厉的波浪，又扑腾了自己一身。
耳边突然响起一位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阿休，你心浮气躁，动不动将剑拔出鞘来，惊扰我这一池宁静，看我如何罚你！”
姬休闻言一惊，刚起转身过去，就觉得脚下一沉，本来站得稳稳的莲花宝座，突然失去支撑力似的，直直朝池中陷去。
“姜丞相！”
姬休还没来得及唤完，身子已经朝池中坠去。他连忙用宝剑一挥，在池中划起一圈激越的浪花，剑刃还未触到水面就被抵御回来，形成一股向上推的力量。他借了那势头，身形飞跃，足尖轻点，在莲花池中如履平地。
“好小子，敢在我姜尚面前卖弄。”
从莲花亭中走出一位银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一手捻着胡须气定神闲地微笑着，一手朝姬休轻轻一点。
姬休刚刚飞到半空中，还未找到落足的地点，突然看到下面一片黑暗。池面突然出现一个宽阔的大黑洞，他一声惨叫，收势不住，跌落下去。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扔出了莲雾亭，坐在亭外的石板路上。
姬休知道自己一定是又中了姜子牙的幻术。这臭老头法术高明，亦幻亦真，偏偏为老不尊，爱拿小辈开玩笑。他自恃武艺高强，经常忍不住要和他作对，却总是被姜老儿折腾得灰头土脸。
“姜子牙！老浑蛋！”姬休屁股着地，马上又痛得跳了起来，大骂，“你几次三番戏弄三公子我，是不是不想在西歧混了？”
姜子牙哈哈大笑，朝姬休伸出手去，说：“你小子擅闯我莲雾亭，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还敢威胁我？”
“少废话！我只是来监视你，看你是不是又在研究些邪门歪道。”
“邪门歪道？”姜子牙不禁哈哈大笑，“我这些邪门歪道却偏偏可以把你这顽劣的小子治得规规矩矩。阿休，你父亲让你拜我为师，你却不肯勤练苦修，终日在市井间游荡玩耍，让我如何向西伯侯交代？”
“不要你管！”姬休龇牙咧嘴地冲姜子牙做了个鬼脸，“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怪不怪的修道之人，明明不是神仙，硬要摆出一副神仙的派头来，叫人作呕！”
姜子牙淡然一笑，问道：“阿休，你不喜欢神仙吗？”
姬休少年稚嫩的脸庞上，露出古怪莫名的表情。他在心里嘀咕了半天，对姜子牙道：“做神仙有什么好的？没得吃没得玩，做事情还由不得自己，而且时逢乱世，那些学了点狗屁法术的道人全都下山来冒充神仙骗人钱财，为祸苍生！市井之间都在流传，天上做神仙，不如人间做神棍！吃穿不愁，还可尽享人间富贵荣华……”
姜子牙微微笑道：“我可与那些骗吃骗喝的神棍不一样。”
“哼。”姬休不屑一顾，“你有什么不一样？”
“我要骗的可不是金银财宝，小公子。”姜子牙抚须，煞有介事道，“我要骗的，是位高权重，万里河山。”
“什么！你——”
“小公子不要着急。”姜子牙看他又想拔剑相向，边笑边道，“我先给你看看，我行骗天下的武器。”
“武器？”姬休拧紧了眉头，疑惑之极，“你有什么武器？难道能比我这把青铜宝剑还要厉害？”
“嗤，你那把青铜剑不过是污浊废铁打造，连剑都称不上，还敢称为宝？”
“再敢污蔑我的宝剑，我就削光你的白毛！”
姬休被激得又想拔剑。
姜子牙早就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恐吓威胁，根本不当一回事。他拉着姬休的胳膊，下手看似轻软无力，姬休却觉得有铁钳夹住了自己的胳膊，痛得直流汗，只好乖乖跟着姜子牙一道走。
姜子牙带他走过山间小路，又来到姬休刚刚偷闯的莲雾亭，轻声对他道：“阿休，我刚刚把你赶出来，是因为你从山下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满身污秽，会破坏了我池中的灵气。你须得净身更衣，我才准许你靠近我的莲藕小人儿。”
“嗤！”姬休翻了个白眼，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你以为我稀罕你造出的那小怪物么？还净身更衣，我看都懒得看一眼呢！”
姜子牙“哦”了一声，笑道：“你可不要在这里谩骂那小儿，它可是听得懂的，若是惹得它生气，我怕它将来长大会向你报复哦。”
“什么？”姬休挑起眉，“它还会长大？”
“它是人，自然会长大。”
“可它不是人，是……”
姜子牙轻轻“嘘”了一下，一脸故作神秘的表情道：“小心！它听到了。”
姬休话说到一半，硬生生给咽进去了。
他突然想起那双碧绿如翠的眼睛。
活灵活现，比真人还要灵动。
它真的……是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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