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能说的秘密”
1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我叫林云飞,28岁,省国家安全厅的一名侦查科长。
在另一种人的嘴里,我的职业叫做间谍。
现在我可以坦然地向你介绍我的职业,但不论我怎么介绍,你永远都不会真正理解它的实质。
这是一个永远和“秘密”打交道的职业。
和你们一样,我也有朋友、家人。只有面对他们的时候,你才能感到生而为人的温暖和幸福。但更多的时候,你必须把他们也当做陌生人。你要近乎六亲不认地把自己包裹起来,所有你心中的秘密、你的成就、你的荣耀、你的失败,都无法向他们倾诉。这看似是一种自我牺牲,其实更接近于所谓的职业道德。
如果你们以为我像《24小时》、《007》里那些男主角一样风光,你就大错特错了。在我小的时候,我也梦想着像电影里的这些人一样做一个拯救国家的英雄。能在生死之间搏斗,命悬一线之间力挽狂澜,最后举世闻名,让每个人心中刻上五个大字——英雄林云飞。
但在报考国安之后,我才发现这些念头都是虚妄。这里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没有奖状。所有的一切,你只能自己知道,无人分享。有时候你的任务就是把自己隐藏起来,在人群背后一言不发。
如果哪天你累了,你疼了,你可以打电话跟自己的父母妻儿好友倾诉。
可我呢?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我父母连我的职业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就为了这个不能说出口的职业,我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更为要命的是,此刻有一支乌黑的手枪正对着我的脑门儿。
我无法看清手枪背后这个人的长相,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头罩,两个窟窿眼里暴射出逼人的凶光。他紧握着手枪,向我一步一步逼来。在他的威胁下,我举起双手,步步后退,已经退到悬崖的尽头。如果再退一步,我将粉身碎骨。眼前的蒙面人用枪口顶住我的脑门儿,恶狠狠地说道:
“退!”
在他的胁迫下,我的脚不得不稍微动一下,我听到了脚跟那些碎石块松动的声音。如果再退一步,我将和它们一起,跌落无底的深渊。
“再退!”
我知道无力回天,但心有不甘。我尚未成家,独子一个,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肯定哭得死去活来,我至今连个孙子都没给他们抱上。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死去的真正原因。
最为不甘的是,我连眼前这个杀我的人属于哪个组织都不知道。
“能不能……让我在死之前看一眼你的真面目?”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不可能!”
“为什么?”
“你知道规矩。”
说罢,他又向我逼近一步。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重心,双脚的大部分已经悬空,身体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蒙面人身上的手机。
我察觉到他有了一丝犹豫。
就这么短短的一丝的犹豫,被我抓住了机会。我猛地向前一托,一掌击落他的手枪,同时身体向前一弓,猛地冲上前抱住了他。
意外的是,对方纹丝不动。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他突然一发力,举着我向悬崖深处推去。我竭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随即我感到重心全无,滚了下去。在半空中,我听见了对手的惨叫,夹杂着手机在坠落中依然不停的铃声。
“再见了,美好的世界。”我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2
桌上的手机铃声一直响着。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宿舍的床上,脑门儿上都是汗水。
又是一个关于“无面人”的梦。
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做这种梦。梦里的我,总是在和一个敌人较量着,而敌人的面目却总是那么模糊。我常常想在梦中揭开这个人的真面目,但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候就醒了。
我打开手机。
电话那头是熟悉而又生硬的声音:“为什么现在才接?”
此人叫董志超,也是国安副科,既是我工作搭档,又是竞争关系。我们科的科长这个位置一直空缺,我和他,仅有的两个副科。老实说我不在乎科长这个位置,反倒是他,在领导面前表现得有板有眼,对我说话也一直都是大声嚷嚷,打电话也一直是命令式、质问式的口吻。
“老子三天没合眼了,你不知道么?”我反问道。
“这我可不管,现在科里就我们两个副科主持工作,现在有紧急情况,你我都得马上赶到火车站去。”
“什么紧急……”
没等我说完,他又大声嚷嚷道:“已经派小曹接你去了,具体情况他跟你说!”
电话挂了。
等我洗漱完走出院子的时候,一辆小车已经开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住了。
车窗打开,是小曹的脸。他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林科,董科非逼我来接你。”
小曹年纪不大,但鬼精得很,平时喜欢给人起外号。别看他当面一嘴一口“林科”的,背后他管我叫“林云疯”。
“你咋不叫我‘林云疯’了呢?”我上车后,瞪着小曹。
“林云疯?我什么时候叫过你林云疯啊,我哪敢呀!”
“好吧,说正题,出什么事?
“您这思维转换也太快了吧,别人的脑袋哪跟得上你啊……”小曹咳了一声。
“少拍马屁!说正事。”
小曹正色道:“八所的一个工程师,在火车站丢失了一份秘密文件,公安已经采取了紧急的搜捕行动,上级要求我们国安部门立即介入……”
“什么密级文件?”
“不知道,听说八所最近承接了一项军工方面的尖端任务,如果这份文件涉及的是这方面的问题,麻烦就大了。”
“上面是什么态度?”
“关厅长很急,说一定要防止这份玩意儿落入外国间谍手里。”
几句话的工夫,我们的车开到铁路公安局门口。公安局的院子里正停着不少警车,多名公安干警们正进进出出。
小曹瞄了眼公安,感叹道:“瞧人家公安,一出动排山倒海,至少也是呼啸呼啸的,哪像咱们这样,无声无息,跟一群猫似的……”
正说着,迎面一辆小车开了出来,对面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只手伸出,冲我们弹个响指。
是董智超。
小曹说:“董科!要去哪儿?改地方了?”
董智超拉开窗,板着脸说道:“怎么才到啊?”
我看了看表说:“从你打电话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几分钟。”
董智超看了眼手表,说道:“对不起,不是你们慢,是人家公安神速,你们在路上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抓到了偷文件的小偷,也找回了丢失的文件……”
“这么快?结果呢?”
“已经技术鉴定过了,”董志超说,“基本断定是个普通的盗窃案,我也向厅里报告过了。”
“早知道这样,你根本就不应该叫醒我,”我抱怨道,“弄得觉都睡不好。”
董智超摇摇头说:“你来了也好,科里还留下一大堆事要我赶回去处理呢,这里的扫尾工作就交给你了!”
就像是真的领导一样,董志超交代完工作,开车走了。小曹在一旁盯着我,等我发话。
我说:“愣着干啥,按照咱们领导意思,办吧。”
小曹忍住笑说:“是。”
3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铁路公安局的韦警官,一直以来都是他协调我们之间的案子。他年近四十,说话做事很认真,我们一直打交道,混得很熟了,一见面我就故意冲他打趣说:“老韦啊,你快成国安驻公安的大使了,跳槽到我们这来算了。”
老韦笑了笑,说道:“见不着你们的时候怪想的,可见到你们的时候又都是麻烦的时候……”随即又正色道,“公安厅对这案子很重视,接到报警以后,刑侦局的领导差不多都来了,还有路局的领导,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我急忙冲他摇手说:“我这人就怕见领导,还是不打扰了,按老规矩,你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由你老韦居中协调就行……”
老韦喝了口水,一脸严肃地说道:
“案子的发展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八所的工程师秦中,奉命带着几份秘密文件到宁水市开一个内部会议,所里给他派了车,正好他的老婆孩子今早要乘火车回乡下探亲,东西不少,他就来了个以权谋私,顺道先把老婆孩子送到火车站,还帮她们拿行李上车。
“他随身带了个电脑包,有几本参考资料挺重,他就没带手提电脑,秘密文件存在一个u盘里,也搁在电脑包里,这个电脑包他倒没敢离手,可是到了站台上的时候,秦工程师发现手中的电脑包不见了。
“接到报警之后,公安领导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封锁了车站,并立即通知火车上的乘警在车厢内进行查找。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高层,最初的怀疑都是一起对外泄密案件,就在领导考虑正要移交给你们国安来主办的时候,电脑包却意外地被发现了,就在厕所的一个垃圾桶里……
“从表面上看,这像是一起普通盗窃案,小偷以为偷了一台手提电脑,但发现不是电脑之后就把包给扔了,把里边的钱和证件拿走了。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说是普通盗窃案,里边的u盘没了,让大家更紧张了,迅速加大了搜查的力度!”
“结果怎么样?”小曹迫不及待追问道。
“根据电脑包上留下的指纹等痕迹,很快就抓到了小偷,”老韦说道,“那是一个惯犯。”
“惯犯?”
“是,小偷很快就供出了全过程,他偷电脑包完全是为了求财,发现里头没有电脑他很失望,除了拿走里面不多的钱以外,其余他认为没用的东西都被他扔到马桶里冲走了……
“里边的东西都被捞了起来,文件U盘已经被水损坏,那几份参考资料都进行了复原和技术鉴定,没有发现其他指纹痕迹和有进行过复制的痕迹,查证了几次,小偷确实对文件上的技术词汇一窍不通,从作案到破案这么短的时间来看,大部分同志认为这确实就是一起普通盗窃案,所以……”韦警官笑了笑,说道,“领导的意思,可能暂时就先不移交给你们了。”
老韦这么说的时候,我一直在闭目打盹,老韦问:“林科,睡着了?”
“听着呢,”我睁开眼说,“你们大部分同志认为这是一起普通盗窃案,也就是说还有不同声音?”
老韦说:“嗯,但现在结论还出不来。有同志认为还有疑点,现在还在分析和论证,事关重大,领导当然希望尽可能做到板上钉钉。”
“那就拜托你老哥了,”我说,“能不能帮忙催催他们抓紧点,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韦警官笑道:“我明白……可我们领导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板上钉钉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先踏踏实实睡一会儿!”
“闲着也是闲着,”我说,“能不能把审问小偷的录像带调给我看看?”
老韦说:“可以。”就出去了。
小曹埋怨起来:“你又多事吧?又想早走,又要伸个头进去干吗?”
“既然来了,就得有个工作的样子,要不大老远的跑过来睡觉,多丢脸啊。拿根烟,提提神!”
小曹递过来一根香烟,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伸了过来。我一看,是个新的打火机,花纹很是精美,于是问:“又换了一个新的?”
小曹害怕地说:“这个不能给你,你都拿了我好几个了,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我平时有收集打火机的习惯,只要看到好看的打火机,就想占为己有。
小曹跟我共事这几年,恐怕被我“没收”打火机最多,所以我一说打火机,他就害怕。
“不要你的,看看总可以吧?小气劲的……”我连哄带骗:一把夺过打火机。
“不抽烟还偏喜欢收藏打火机,什么人啊。”
这已经意味着这个打火机就是我的了,我轻轻甩了一下,“啪”一声,绿色的火苗蹿了起来。
不一会儿,老韦拿来了审讯的录像带。
电视机中,一个外表邋遢、表情猥琐的中年男子正在说话:
“其实我是有机会跑的,厕所里的抽水马桶坏了,U盘冲了几次也没冲下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我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对小曹说:“等一下,倒回去,再放一遍。”
小偷又说:“其实我是有机会跑的,厕所里抽水马桶坏了,U盘冲了几次也没冲下去……”
“他在说谎。”我说。
小曹和韦警官都很惊讶地看着我:“怎么说?”
“他说的整个过程都太流利了,一点都不惊慌。”
小曹说:“可他是个惯偷,被抓过,有经验。”
“不对!”我把小曹手中的遥控夺过来重新倒画面,“看他的手。”
在整个画面上,小偷的双手一直都紧握着拳头。
小曹却说:“没看出什么呀?”
我说:“说话流利的人,一般手掌放松、向上,因为他内心是松弛的,可是这个小偷的手一直紧握成拳,指节朝外,内心紧张和抗拒,除了在说谎,还能紧张什么?抗拒什么?”
小曹说:“单靠这个肢体语言也不能就定论人家一定在说谎吧,也许是审查的气氛让他害怕?”
“当然不那么简单,”我说,“一个惯偷行窃后不赶紧跑,还费那么大的劲去厕所销毁证据,这不傻吗?”
小曹也说:“这倒是,一个U盘,扔哪儿不行啊?”
老韦听了点了点头,说:“我们的几位反扒专家也对这个小偷的口供提出了一些疑问,我这就把你们的意见向上面汇报。”
我趁机说道:“对不起老韦,这事要我们接管了。”
随后我们一起来到了监控室。小偷正在被重新询问。在公安人员的追问下,小偷依然唾沫飞溅,重复着那几句话:
“该说的我不都说了,我真的以为是电脑啊,想卖几个钱,谁知道里头是那几本破书,唉,走了眼了,这人不走运啊,放屁都崩了脚后跟。我今天运气不好,我认栽了……”
说话间,小偷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一条红绳,随后他冲公安说:“警察同志,我想上个厕所。”
小曹焦急地看着表,说:“这家伙是不是在拖时间?如果真的牵涉了泄密问题,我们现在最拖不起的就是时间了。”
老韦走了进来,沉着脸摇摇头说:“这家伙老围绕着运气兜圈子,避重就轻……”
老韦的话忽然提醒了我。我急忙找来一支笔写了张条子递给老韦:“马上请反扒大队查一查盗窃团伙的情况,尤其是长年在赌档里混的赌徒。
“赌徒?为什么查他们?”老韦问。
“来不及解释了,请抓紧时间。”我说。
韦警官迟疑一下:“那这个小偷呢?”
“带回我们的工作点,我来对付他。”
4
我们的秘密工作点是一幢普通的民房,正是在这不起眼的民房里,我们打赢了许许多多危害国家安全、窃取国家机密的谍战。
我们把小偷带了进来,安置在一间民房拘留室里。房间很大,但只放着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墙角的地方,我们安插了一只针孔摄像头。
小曹在监视器前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审讯?”
“不急,”我说,“先晾他一下。”
十几分钟过后,小偷在房间里开始显得焦躁不安。他的手再次不安地摸着手腕上的那条红绳,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小曹说:“这像是在庙里求来的运气绳,这家伙是一个迷信的人。”
小偷喃喃自语道:“菩萨保佑,这到底是什么地儿,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这帮是什么人,怎么不像是公安啊,菩萨你救我出去……”
小曹说:“这家伙心理开始乱了。”
我对小曹说:“马上审讯。”
小曹犹豫道:“要不要等一下董科,免得回头他跟我们较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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