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夏天某日,一场强台风袭击了鹏海市。
鹏海市地处南海之滨,太平洋上汹涌而起的台风,总是忘不了在这个季节与鹏海打个照面。不过这个疯狂的魔鬼对鹏海还算友好,通常情况下,它并不像带着刻骨的仇恨,蓄意要把鹏海撕个支离破碎。整个鹏海很像个大棋盘,浅浅淡淡,四季葱郁翠绿的山冈,似一粒粒棋子星星般散落着,任凭那魔鬼使出牛力气,也脱不掉那件翠绿色衣衫。它最大的本事,不过是卷走一些破旧的农舍,顺便把海边的木船击成碎片,同时难免会吞食一些生命,但也是极其有限的。这里过去原本只是一个渔村。
尽管鹏海的报纸提前几天就报道了台风袭击的具体时间,但并没有使鹏海人陷入恐慌和混乱之中,这座被时间和金钱完全掌控的城市,根本无暇顾及这个经常光顾的不速之客。
也许,这个不速之客无法忍受鹏海的不屑和冷落,要让鹏海知道自己的厉害。这个夏天的这场台风,给这座“小渔村”带来的损失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尽管只是台风末梢的一掠而过,却把数以亿计的财富和繁荣刮得无影无踪。等新的一轮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人们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被肢解的花木漂落在大街小巷,林阴道上的树木横七竖八,高耸的广告牌四分五裂,霓虹灯的残骸和高压电线蛛网般在楼群间荡着秋千……
自从“小渔村”的名字被鹏海取而代之以后,一切都变了样,历史开始被重新书写。面对台风不无愤怒的这次撒野,鹏海人依然没有放在眼里。仅仅几个小时,鹏海市的秩序又恢复正常,公交车开动起来,电话有了铃声,电灯重放光明,自来水哗哗流淌,城市的主干道两边人流如潮,青春的身影气宇轩昂,劲健的脚步急如流星。这座年轻的城市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人心头都有的那团圣火,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劲吹下,燃烧得更加蓬勃。
这仅仅只是鹏海魅力的一个侧面。
这样的魅力也只能属于鹏海。
这是一座诞生神话的城市。
此时,一个空前绝后的神话即将横空出世……
1991年7月3日,在鹏海市的历史上是非常特殊的一天。鹏海市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在全国引起重大反响的事件,以及诞生的许多神话,都与这一天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这一天,鹏海市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营业。
这重重的一锤敲击着中国经济最敏感的神经,鹏海这颗已经很亮的明珠,更加夺人眼目。
中国所有的媒体向鹏海聚焦,所有的交通向鹏海倾斜。通向鹏海的铁路线感到了明显的拥挤,鹏海的飞机场正在加紧兴建。鹏海的地面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的人,公交车穿梭如织,仿佛进行着一次万人马拉松赛跑:大理石铺就的宽阔的人行道上,快速迈进着腿的森林,滚动着脚步的春雷……
从来不把台风放在眼里的鹏海人,面对眼前这场人造“台风”,无一例外地睁大了惊诧的眼睛。人们明显地感觉到,从这一天开始,鹏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鹏海人并不陌生的名叫“财富”的尤物,像馅饼一样从天上降落,说不准就会砸在谁的头上。一个几个月前还为生活焦虑的汉子,摇身一变就可能成为大款新贵。一幕幕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关于人生和命运的神奇剧目,正在这里有声有色地上演着。
此时,在距离鹏海市千里之外的一座名叫“锦田”的小镇,一位中年男子陷入了激动而痛苦的思索。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个好觉了,同时也可以从那双不算很大却亮光灼人的眼睛里,看出这是一条雄心勃勃、善做难事大事的汉子。
这汉子生就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正是曾国藩欣赏的那种勇武果敢、成就非凡之事的脸相。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宽额阔嘴,一派横刀立马的将军气魄,如果是早些年,成为曾国藩帐前湘军中的一员骁将,名追左宗棠、胡林翼之流也不可知。作为这些英雄豪杰的同乡和晚辈,他的肌体里注定流淌着湖湘之士好为人杰的血液,崇尚呼风唤雨、甘畅淋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活法。
他沿卧龙河行走着,战擂般欢畅奔流的河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一连数日,他因为鹏海市的消息而激动着,分明嗅到一种特殊的气味,他熟悉并迷恋那种气味,它像一根绳索,缠绕着他,难以抗拒地将他拉过去……
不远处的大龙山在熔金似的夕阳里耸立云端,他凝望着大龙山的主峰,眼睛发着异常明亮的光泽。在峰顶那尊卧牛似的巨石,被夕阳吞没的瞬间,他突然长长地呼喊一声,慢慢地握紧拳头,用力地冲出去。
几天后,这汉子将苦苦打拼十多年拥有百万资产、曾被“锦田”人尊为龙头老大的商贸公司移交给堂弟打理,决定携全家到鹏海闯世界。
这个中年男人名叫罗震中,不久将成为为数不多敢为人先的鹏海股民。
从在卧龙河边握紧拳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用“股民”这个很新鲜的词语,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转换。他对“商人”这个称谓情有独钟,当人们的头脑里还残留着极左路线的意识形态,认为商人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时,他就做起了商人。他不习惯苦苦算计一百斤红薯打成粉,再做成粉丝后能赚二十元差价,他觉得做这些事赚的钱太对不起那份辛苦,一旦上瘾,眼光会变得短浅,一辈子也混不出入样。他更不屑于干那种在市东买来鸡鸭,注上水再去市西卖掉的勾当,他感到那样很无耻,令人恶心,那是看贱自己。人一旦自己看贱自己就越来越小,永远长不大。他也讨厌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赚钱,且不说那样的钱不好赚,即使赚一点也觉得自己很蠢,人一旦有这种感觉,腿就短一截,怎么也别想走到人前去。在他看来那都不算活出人样,更不算是男人。他想做的生意,是别人想不到或者想到了没有胆量做,或者做到了做不完美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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