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月的北京城正是热得起劲,可这一场雨倒是带走了好几分署气,平时摩肩接踵的王府井今天却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行人。
“叫我?”路上的一个女孩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向着大街旁的一条小胡同里走进去,停在一顶紊色的仿古雨伞下。
“我们认识?”女孩子有点惊诧。
雨伞的主人没有回答。
“这个你要吗?”伞的主人声音温婉,颇有些安抚人心的力量。
“什么东西?”女孩犹豫着接过她递过的东西,“荷包?”
她前后打量着这个黄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奇怪的字和几条龙的图案。字虽然不认识,但是绣工却显而易见的精细,而且,女孩从心底里泛出对这东西的喜爱来,那感觉就像陪伴她多年的球拍。
“可以给我?”这时候女孩的心里已经满是期盼了。
“是你的。后会有期!”那项雨伞飘然而去,只留下女孩对着一个与这个时代极不相称的荷包发呆。
这个女孩就是我。
我叫傅余敏,今年刚参加完中考,顺利地进入了本市位于金字塔塔尖的高中读书。作为奖励,高堂大人们准许我到北京瞻仰古都风貌。没想到京城果然民风淳朴,居然有送上门来的工艺品。
这荷包在灯光下泛着淡淡柔和的光,还有隐隐的馨香。仔细看,那荷包上的金黄团龙还会动,从底色上腾空而起,摇头晃脑的要我骑上去,我试探着爬上去,它驾着我就飞上了天……
突然,巨龙降下了云层,下面是一座寺庙,建在半山腰上,从高处鸟瞰下去,一片片覆着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颇为壮观。寺前的山门处是一架巍峨的牌坊,上面隐约可见“香林净土”四个大字。远远地就看见大殿前的一盏一人多高的香炉正袅袅吐着香烟,香炉后站着个尼姑,像是知道我在看她,她抬起头来,却让我吃了一惊,巨龙好像也吃了一惊,狂躁不安地在云层中翻滚,我终于手一滑,掉了下去……
第一章 成 亲
“格格……格格……”身边是个扎着双髻的女孩,约摸跟我一般大的年纪,此刻正拉着我的袖子有点焦急地轻唤。
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面前的紫檀木案桌上铺着厚厚的金红色桌布,桌上是一架红铜的香炉,正是我刚刚闻到的味道。圆桌后面站着个年轻男人,长相一般,还梳着个大辫子头,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实在是辜负了身上那件喜气的龙纹五彩云朝服。
又做剧场版的梦了。我摇摇头,闭上眼睛。
“格格……醒醒啊……是行礼的吉时了。”女孩子不依不饶地继续摇着我的袖子。
这个梦还挺逼真。
我无奈地想让她闭嘴,却见刚刚站着的男人此刻坐在了房间另一头的大炕上,正从一只古董茶壶里倒茶。
“格格,八阿哥来了,请格格和八阿哥行合卺礼。”说着,女孩半搀半架地把我往那男人那儿扶。
果然是清宫戏看多了,居然做梦都梦到成亲。
女孩子走到门口,不一会儿后面跟着个贵妇人又走了进来。
这个圆脸的妇人拿出一个绕着红线和头发的精美的大酒杯,从炕桌的左边端到右边,最后恭敬地端给了旁边的八阿哥,他接过酒杯,浅浅喝了一小口又把酒杯递给了我。
要我喝?我迟疑地接过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口,天!居然又酸又苦又辣,杀了我也不想喝第二口。我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又看了看恭敬地跪在旁边的贵妇人,最后看了看杯子里微微摇晃的清澈液体,闭上眼睛默念让这杯酒消失吧……
然而小脑似乎脱离了我的控制,不依不饶地继续让这杯酒存在着,换场景拉,换换换……我低声念着……突然手上一空,我心中大喜,睁开眼睛,酒杯到了所谓八阿哥的手上。只见他一仰脖子,再一伸手,妇人面前的云盘上就多了一只空空的酒杯。我刚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一边的妇人殷勤地继续道:“祝八阿哥和福晋早生贵子!”说着递上一盘果盘。
我刚要去抓,一抬头却碰见一个不屑一顾的寡淡微笑,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讥诮。这个人却故意夸张地忽视了我的注意,满不在乎地吃起来。我只好撇撇嘴,开始填肚子。
但盘子里的枣子却只有吝啬的几颗,刚吃出了点味道就再也没有了,眼看妇人端了云盘就要出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就这么多啊?”
“福晋还有何吩咐?”妇人似乎不解我的问题。
我说:“刚才吃的还有没有啦?再来点啊,味道不错。”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妇人看了看八阿哥,但旁边的人却像渴了几百年一样去拿茶碗,青花瓷的碗在他手上撞着茶托“叮叮当当”地响。妇人对着我,正要说话,旁边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声。
“怎么……”
“福晋要吃自然是有的,只是今晚就没有了……”
我正要问问为什么今晚没有了,妇人却已经拉上门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总算有了时间好好看看对面的男人。这个人方脸盘,浓眉毛,双眼皮,眼睛却不算大,不过也不小,高鼻子,薄嘴唇。怪怪的五官组合配合到一起却也并不难看。脸色因为刚才的咳嗽有点微红。
他见我在看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有点不耐烦我的注视。我耸了耸肩膀,转过头去欣赏这间房子。
房子的布置颇为讲究。
雕花的窗框上贴满了喜字,对面靠墙的床上挂着大红的丝绒幔帐,金黄色的流苏垂下来显得华贵端庄,一边的格子橱上绷着金黄的纱帘,地上是绣着金线牡丹的软软厚厚的大红羊绒地毯,所有的家具都是金色和红色的,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正看得开心,推门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半低着头研究着靴子,似乎在措辞表达什么不太愉快的话题。
我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于是殷勤地笑道:“你走啦?”
他有点诧异地转过身来,这时候的脸上却明白地写着嫌恶,“我敬你是爱心觉罗的媳妇,给足了你脸面,可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自己也得记明白了。我的事情,你不必过问。当然,若是你想寻个讽刺拌嘴的由头,那也大可以不必费心了。“
我被他这一堆话说得一头雾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啦?”
他不耐烦地道:“全紫禁城都知道了,你自己倒是不记得了。嗯?”
他大概是不屑再给我解释,说完便转身要走。
“你拽什么拽啊,切!”我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很满意地看他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往回走了几步,脸色忽明忽暗,有点恐怖。
“做梦而已,不害怕。”我自言自语地给自己鼓劲。你说说你,长得又不帅,脾气又不好,你还拽?!你知不知道现在流行的是新好男人啊?装酷不管用的。我怎么会给梦个这种男主。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低了声音自言自语。
“新好男人?!”
“孤陋寡闻。”我翻了个白眼道,“就是,女朋友逛街要掏钱拎包,鲜花巧克力要常送,更重要的是——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说说你,所有这几条你都雷,你还混什么?”我痛心疾首地拍拍手道。
再抬头看他的表情,我开始怀疑他的智力有问题——面前的人呆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根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觉得没劲起来,原来这个人精神有问题,难道我的心理有点什么变态情结?在梦中塑造了个这种男主,我决定明天去看看弗洛伊德的书。
第二章
“格格,醒醒吧,格格……”
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蒙住头充耳不闻。
“格格啊,日上三竿了,今儿得去给皇上、良妃娘娘、太子和各位阿哥福晋敬茶装烟袋的,再不起可就误了大事了。”盖住脸的被子被拿开,女孩子不依不饶地继续,“八阿哥早已经在用早饭了,您这会儿不去就又失礼了……”
“唉,我说你烦不烦啊,我不玩了。”我腾地坐起来,恨不得找个胶带把这嘴巴给封了。
早上的阳光斜斜地透进来,刚婷刺着我的眼睛,果然是早晨了。怎么这个梦这么长还没完?
这太反常了,我想了想,右手狠狠地掐住左手手背,立时,如假包换的疼痛感让我龇牙咧嘴了一回。
“格格,你……”
冷汗,这梦,不会是真的DB?
我闭着眼睛甩手“啪”的一声,小女孩“咚”地跪下了。
“格格,您心里不痛快就打伊尔哈,千万不要伤了自己啊……这脸,脸是不能打的啊……”
疼。
我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听着床下面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劝解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怎么会……”我顾不得穿鞋跳下床,红铜香炉,案桌,金黄的纱帘,绣着牡丹的地毯,连床前的流苏都是昨晚一样的金黄色,难道这都是真的? 难道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穿越时空了?
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大红的幔帐,脑子一片空白。可是理智却告诉自己起码我得弄清楚情况在这儿活下去。那个男的,八阿哥,我的丈夫,似乎很讨厌这个新娘,她说了什么让整个紫禁城都知道的事情?
一不留神心里的问题被我通通说了出来。
“格格,您自己说的啊,说,说!”叫伊尔哈的小女孩似乎很为难,不敢说下去。
“你说吧,我不怪你。
“说,您郭洛罗家的毓敏格格,怎么能嫁给辛者库女人的儿子……而且,您在婚礼的前一天离开了安郡王府,是被八阿哥找到带回来的……您还当着他的面骂他,说,说他不配做您的丈夫……”
原来这个新娘真的和新郎结了梁子。结梁子就算了么,好汉做事好汉当,凭什么要我来做替死鬼!我呆坐着任凭伊尔哈摆弄我的头发衣服,穿上一身凤凰雀鸟五爪龙缎妆朝服,动也不好动,有点胆战心惊地磨蹭到我丈夫面前……
饭厅很大,很安静,只听见丫头们盛粥时调羹偶尔触碰瓷碗的声音。我避免接触他的眼神,心里祈祷他最好忘了我昨天晚上说的话,这下糗大了。
“吃完了去慈宁宫请安。”我有点迷茫地消化着这句话,循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人早消失在门口的阳光中,我还在看着门口出神,光却突然一暗,刚刚走出去的那人又折了回来,“去把你准备的荷包拿来给我戴上。”
“荷包?”我转过头去问伊尔哈,“什么荷包?”
女孩子却已经脸色煞白,她想跟我说什么,但看了看我丈夫却欲言又止。
胤禊的脸色慢慢变得不大好看了。
一大早关心一只荷包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既然都不说,我端起碗来吃我的饭,人是铁饭是刚,再倒霉也要吃饱肚子。
桌上是六色拼盘的小菜和点心,马蹄烧饼、油炸果子、炸糖果子、螺丝转、萨其马和水晶包子,让人看着便十指大动。
“问你话呢!”凭空传来低低的压着怒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生生把一口粥呛在了喉咙口,看着居高临下的臭脸只有抓着胸口咳嗽的份儿,一边的伊尔哈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捶背一会儿倒茶,只见她来来去去忙得我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终于等我理顺了气想问问什么荷包这么重要,伊尔哈却对着我丈夫重重地跪了下去。
“贝勒爷,我们家格格疏忽了荷包,您不要怪罪于她,这全是伊尔哈失职了……”
我看看苦苦哀求的伊尔哈,又看了看额上青筋突突跳着的丈夫,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哪一出。
“你不用代她受过。”他挥了挥手示意伊尔哈起来。
“她这样的性子,怕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语气平静得像冻结的湖面,嘴角却勾着一丝冷笑,所有的一切都让人不安。
居然敢鄙视我!
“不就是一只荷包么?给你!,刚巧我穿越之前得了一只,这会儿就算是打肿了脸也得充回胖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我取下了挂在自己身上的那只荷包扔给了他。
他接住那只荷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只荷包,低头抚弄着上面绣着的怪异文字,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问:“这字是你绣的?”
我微笑不语,此刻不说话最保险,省得漏了马脚。
“你几时竟然有这般的心思手艺了?”
这老兄还真是难伺候,没有要生气,有了又盯着问个不休,真是唐僧得可以。“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吧,爱要不要的,哪有这么多的问题!”
他低头把荷包拴在金黄镶玉嵌了东珠的腰带上,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给我记了一功还是一过。这神秘的荷包救了我一命,过两天得建个庙把它给供起来,好好研究研究。
从我们所在的东五所到慈宁宫要坐夙辇,八侍卫抬着的夙辇不紧不慢地行进在紫禁城里,坐着的人却不舒服。
“我想,我们应该说说话。”我试探着问,。比如说,我说今天天气很好,你可以说说各种各样的景色。几句话就好了……到慈宁宫总不会太远……” “你一定要说话么?那就想想到时候见着皇阿玛该怎么说吧!不过,你还是不说话的好。”说着,他掀开锦缎的轿帘看着窗外不再理我。
虽然很没面子地被抢白,但是有一点他倒是说对了,过会儿我可是要面对皇帝大人,正牌老BOSS,要想好怎么说才行,千万不要紧张得晕过去了。
我伟大的前任所做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是还得罪了皇帝大人,那我恐怕真的会死得很惨。想着冷汗一阵阵的,很快就把内衫浸湿了,拼命地咽口水可还是。紧张得要命。最惨的是,我这个连高跟鞋都没穿过的人第一次穿花盆底走这么长时间的路,虽说平衡不成什么问题,但每走一步就要停一下调整重心,再站好迈步,自然速度慢了许多。偏偏我亲爱的丈夫人高腿长,我走一步他走两步,任我怎么努力可也赶不上。
这个紫禁城里,我认识的只有他一个,好歹也算根救命稻草,虽说这稻草不怎么顺手,可是也要抓牢才行。
心里想着我加快了脚步,没成想一个没站稳崴了脚,疼痛如细针,每走一步就从脚踝传来,刺激着神经,我拼命忍住眼泪,停下来向前面喊道:“你能不能走慢一点儿,我跟不上。”
“麻烦!”前面的人说着停下来等我走过去。
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腾腾地往上蹿,我莫名其妙地穿过来好像就是给他还债似的,老是板着一张臭脸。要是我现在双脚麻利,真想走上前去踹他两脚,但现实是我只能被他拽着膀子,半拖半扶着进了慈宁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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