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恰逢十五,各宫各堂的妃子、婕妤、昭仪、充媛们,早早按着时辰,过来凤坤宫给皇后请安。
张婕妤与甘棠结伴过来,正碰上一顶软轿到了。
两人便停下,看看是谁,好一同进去。
撩了帘子,尚才人出来了。头上梳了惊鹤髻,两扇乌发间插了一枝昂首展翅嵌宝双金凤,腕上各戴了两只螺纹掐丝金镯子,叮当作响。衣衫鲜丽,尤其披帛金碧辉煌,倒是不常见的。
甘棠见是她,先开口道:“尚才人回来几天了?竟没有见呢。”
尚才人淡淡一笑,“太过劳累了,拜见了皇后娘娘,娘娘便叫我不忙到别处拜见,先在堂中歇息。”
张婕妤只顾看尚才人身上的衣衫料子,笑着说:“才人哪里得来的好料子?姐姐也去要上一匹,给我的小公主做衣裳。”
尚才人略抬了抬下巴,语气依旧淡淡的:“是别国进贡来的。只有有数的几匹。太后、皇后那里各两匹,我也得了一匹。姐姐还是寻了别的布做罢。”
张婕妤听出了话音儿,便不再问,扯了甘棠进了凤坤宫。
说是请安,那看不上眼的,或位次太低的,皇后等她们给自己请了安,就打发她们回去了,留下的都是在自己这里或皇上那边有些面子的人物,慢慢说话。
因尚才人出宫不少时日,好久没有与众人相见,少不了再给别的娘娘、位次比自己高的主子们福身请安。
走到甘棠身边,尚才人刚要福身,甘棠忙示意身后的抹云扶她起来。
抹云与她虽都是太妃宫里出来的,但往日情分早已淡了。当下略伸伸手,也不着力搀她。尚才人也不在意,自己就站起来了。
甘棠说:“尚才人劳累了,快些回椅子上坐下歇歇。”
恰甘棠身边椅子是方才张婕妤所坐,因为有宫女过来说小公主奶妈子在外头请她,便出去了。
尚才人也觉着有些腰膝酸软,索性就坐了。
甘棠微微笑了,没有言语。记起屋里两株海棠花叶尖子有些黄了,听说赵昭媛养的花儿好,便叫抹云搀着到昭媛那边坐下说话。
说了没有三句话,张婕妤进来了。甘棠看见,便问:“奶妈子什么事?这时候来啰唆你。”
张婕妤已经看见自己位子上坐了人了,先顾着甘棠这头,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只说问问哪刻回去,好将小公主抱了过去。”
甘棠说:“何必这么多事。哪里就急在了这一时半刻?”
张婕妤说:“若抱过去早了,看不见我,好一场大哭呢。有一回就哭肿了眼睛,正好皇上过去了,脸上眼见着就不好看了。这才都小心了。’’
那尚才人一边儿听着,竞也没有起来。
甘棠朝张婕妤苦笑一下,张婕妤也明白她的意思。甘棠又说:“姐姐这边来坐着吧,赵昭嫒说的句句在理,你也听听,回去侍弄侍弄花儿草儿。”
张婕妤并不坐下,却转身走到尚才人身边,笑着说:“妹妹累了?姐姐的绢子许是落在椅子上了呢。”
尚才人说:“姐姐别处去找找,我坐下时看了的,并没有什么。”
张婕妤又走近两步,伸手往椅上一探,说:“这儿露着一只角呢。”
尚才人忙站起身来,张婕妤袖口一抖,绢子便落到了椅子上头。椅子上垫着大红织金重锦褥子,绢子是鸭黄色儿。待尚才人回转身来看时,张婕妤伸手捡了起来,说:“妹妹眼神不好呢。”就顺势坐下了。
尚才人站在那里,脸上就臊了。张婕妤不管她,转过头去,交待随身侍女话去了。
尚才人看看德妃,德妃正与皇后说话,偶瞥见自己一眼,也随即转过头去,并不理睬。
尚才人没有法子,讪讪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了。
一时有宫女端着托盘进来,将银盅子每位手旁几上放了一个。
皇后说:“这是才做下的晶玉海棠,香甜得很,姐妹们尝尝。陪着我说话儿,再空了肚子,就坐不住了。”
众人便拿起小银勺子,舀着吃了,都说好吃。
独尚才人才吃了两口,竟站起来,出去了。半晌,由她的侍女扶了进来,向皇后请罪说:“突然这嘴里就觉着恶心,唐突了皇后娘娘的盛情。”
皇后说:“不会是哪里不好了?叫太医过来瞧瞧才好。”
尚才人说:“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身上倦怠,许是还没有歇息好。”
一旁德妃说:“皇后娘娘,这位尚才人妹妹,该不是有了喜吧?”
皇后笑道:“若果真如此,就要给皇上道喜了。我们宫里也就更热闹了。”
张婕妤笑道:“这位妹妹天姿国色,孩子肯定也是沉鱼落雁之貌。”
众人暗暗偷笑,尚才人却不好说什么。
皇后说:“尚才人先在座上歇歇。依我说,也不必回宫等太医过去了,就在这里,传了太医过来,好快些叫皇上高兴高兴。”
尚才人脸红红的,由侍女搀着,坐了。
过了会儿,宫女过来扶尚才人到别的屋里叫太医把脉。
少时,有姑姑过来,说:“太医说得明白,尚才人出去了这一阵子,有些水土不服之症,再加上操劳了,脾胃上便有些不适。已经开了方子了。”
尚才人走了进来,不便再叫宫女搀扶,羞得不发一言。
皇后说:“妹妹也是太操劳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尚才人拜退,也不抬眼看看众人,去了。
张婕妤已笑得合不拢嘴了,甘棠朝她摇摇头,她才止了笑,听皇后说话。
几天后,皇后娘娘亲自带了一些补养之物去看望尚才人。
尚才人自那次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便拿着保养身子的挡箭牌,只在堂里歇息,不出去露面。
闻皇后娘娘过来了,少不得从炕上起来,出门迎了进来。
皇后携了她的手坐在炕沿上,问:“妹妹身上好些了?这脸上怎么还是这样黄瘦?”
尚才人说:“吃了几剂药了,晚上睡得也好些了,只是精神还不济。”
皇后笑道:“皇上惦记着你呢。只因我知道你身上不太好了,就告诉了皇上。皇上若不是事务繁忙,就过来看看妹妹了。”
尚才人心想:皇后这不是明告诉我,见不见皇上,全捏在她的手里了?忙说:“我全听皇后的安排。娘娘也是为了我,心里有着我,才这样。”
皇后笑道:“怪道皇上再三地在我面前夸奖你,真是体贴人的心意。等你养好了,我就去告诉皇上这个喜讯,好叫他放心。”
尚才人臊了,说:“皇上跟前那么多的娘娘、主子,哪里还会记起了我。今后我就在娘娘身边服侍娘娘就是了,不想别的。”
皇后笑道:“你有这份心意,就是我的造化了。若真要你跟着我了,皇上该跟我瞪眼了。”
宫女端茶上来,尚才人亲自起来,两手端了,捧到娘娘跟前。
皇后接过来,放在炕桌上,说:“我倒有一件事问你,你如实地告诉我。”
尚才人忙说:“娘娘尽管问就是。只要我知道的,悉数告诉了娘娘。”
皇后点点头,说:“先前你告诉我,季婕妤戴了翠镯子,是你一人见的,还是还有别的什么人看见?是一同见的,还是有先有后?”
尚才人刚回来时,德妃就告诉了她,那事没有成。当时她就是依了德妃的意思对皇后娘娘随口一说,所以甘棠没有因这个出什么事,她也担不上什么责任,心里是不担心的。之所以听了德妃的话,是因为不满向夫人的做法。早先,向夫人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没想半路出来一个甘棠,向夫人对自己便有一搭没一搭了,这心里也就不爽利了,很想能取而代之。虽说德妃前头在皇上面前给自己美言了几句,皇上最终带了自己随驾,但这也不单是德妃那几句话起了作用,也是自己讨皇上欢喜,德妃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罢了,谈不上大恩大德,自己没必要为着她,与皇后闹翻了。毕竟现在掌领后宫的是皇后,而非德妃。再者,编个别人出来,与甘棠无冤无仇的,谁肯信。
想到这里,便说:“倒是德妃娘娘也见了,告诉了我。我与季婕妤说话的时候就看了几眼,果真是里头镶翠的。我虽没有得过什么好的,毕竟是见过各宫娘娘戴着的,不比我见过的差,或许还要好看些。又不是夜里,看不真切。并不是我斗胆编季婕妤的话,娘娘明察。”
皇后点点头,又劝慰了尚才人几句话,便出来了,迎面正碰上陆才人。陆才人给娘娘请安,说:“皇后娘娘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皇后笑道:“尚才人身子欠安,你和她一处住着,时常过去和她说话解解闷,才不枉姐妹一场。”
陆才人说:“皇后娘娘说得很是,我这就是要过去她那边。刚从园里采的菊花,拿过去给尚才人插上。”
皇后笑笑,去了。
陆才人亲手捧着菊花进去。尚才人在屋里早听见了话,还是在炕上歪着,见陆才人进来,也不起身,说:“陆才人好兴致,皇后已经走了,还是拿了回去,插自己瓶里罢。”
陆才人笑道:“尚才人哪来这样大的火气?那天在凤坤宫,我并不在那里,并没有笑话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好叫人伤心。”
尚才人听她正说到自己的没脸处,心里就气了,说:“皇后叫你来劝慰我,你说这些话,倒是讲给娘娘听听看?”
陆才人笑道:“尚才人随皇上出去了一趟,不只得了宠了,连皇后娘娘也对你另眼相看,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令妹妹忧心的是,姐姐’还是没有借此怀上一位龙胎,以后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劝姐姐时常给菩萨烧炷香,求菩萨助我神军再打几场大胜仗吧。”
尚才人十艮得牙痒痒,又不愿和她再耍嘴皮子,于是转身朝里躺了,不再与她说话。陆才人这才捧着菊花,去了。
皇后半倚靠在玉辇之上,心忖:那银镯子是否里头嵌翠,已不是什么事了。既然是德妃挑唆桐香给甘棠使坏,那设计令太医令迷惑我、谋害甘棠的便是德妃了。想到这里,不由恨得一手紧紧抓住了腕上的金镯子,扯了下来,就听当啷一声响,镯子一下子撞到了辇底,吓得几位公公忙停下了。随辇的邓姑姑轻声问道:“皇后娘娘有话交代么?”
皇后一咬牙,说:“去雍藻宫。”
太后不在雍藻宫,而在佛堂诵经。手捻着佛珠儿,听皇后讲完了,仍是半天未说一语。
皇后忍不住,挪到太后蒲团旁,拿下佛珠,说:“太后娘娘,我的疼我的姑姑,你平日里总是说我主意不好,如今我找你来要主意,你倒是说句话啊。”
太后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皇后,说:“这是德妃娘娘,不是那个才爬上来的甘棠。一样是宫女出身,可德妃已经当了妃子好几年了,府上也有了一些势力。尤其她是自打皇上懂了人事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皇上再不宠爱她,对她也与别的妃子不一样的。我如今虽是太后,你也不要忘了,我并非皇上生母。若论亲疏,皇上对那边太妃还比对我亲近些。毕竟皇上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已经大了。你要我到皇上面前说话,不是你姑姑我不出头,不要让皇上更觉着是皇后你要我来了。逼着皇上废了德妃,反而坏了事。”
皇后听了,也觉得有理,便问:“那要怎样?她串通了太医令,差点就逼着我杀了甘棠。这后头难道就等着她来要我皇后娘娘的命么?”
太后说:“这事但凡你能沉稳些,多想想,少听他人糊弄,德妃能任意胡为么?凡事要前思后想,方能圆满。”
皇后看着眼前的太后,虽说年纪已是大了,但眼角、鼻口仍是有些风流的韵味,肤色保养得也好,身上也没有胖多少,还能看出腰身。皇后随口便问:“太后娘娘当年一定很得先皇的宠爱吧?”
太后乍闻此言,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如今的德妃、甘棠,加上你,都是比不上的。今儿的皇上待谁都是一阵子罢了。自我进了宫,蒙先皇恩宠,是享了专宠的。”
皇后笑道:“要不姑姑怎能做了太后呢?可见先皇对姑姑的情深了。自是比你这苦命的侄女儿好多了呢。”
太后看着皇后说:“我这太后的宝座是我给自己坐的。我只给先皇留了两位公主,要是指望别人,这时候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你也就进不了这皇宫,当不了皇后娘娘。我就在南宫了此残生了。”
皇后盯着太后鬓边参杂的银发,心想:想必我这位远房的姑姑当年也是一步步艰难过来的,里头也掺杂了许多血泪罢。心里就多了一分对太后的敬意,说:“如今我究竟怎样?还是太后给我说说,别再叫我在人前出丑。”
太后听她说话,不似刚才气势逼人,心里就顺了,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德妃所以差点计谋得逞,也是下了功夫的。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自然诸事提防着她。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自然也会收敛,所以还是瞅时机再拿她的罪罢。”
皇后点头。
太后说:“你这次所怀的是位公主,也不必心焦。一则你还年轻,皇上虽心里有着几个娘娘、主子,到底你是他的正室,对你还是顾念的,日后还能再生。二则,再不济,像我这般,就要了甘棠的过来。到时我出面给你说话就是。”
皇后丧气地说:“太后已经知道了?”
太后说:“程太医是一直给我诊病的,医术好,我就叫了他去皇上那边服侍。既然过来了,你就别再找不知深浅的人过来,早晚坏了事。”
皇后应了。见太后又捻起了佛珠,便告退去了。
皇上自回来后,倒是还像往常一般到清袖堂坐坐,也和甘棠说说话儿,赏赐同前头一样。甘棠起初欢喜皇上待自己的心没有变,只是次数多了,就觉到了不同,有点不似前头那样近乎了。
就连抹云也说:“皇上出去了一趟,对主子有些彬彬有礼了。”
甘棠笑笑,不置可否。
抹云见甘棠仍是戴着那对银镯子,便说:“主子戴了这些时候了,不烦么?还是换了别的戴吧,这时候天凉了,都戴金镯子呢。”见甘棠没有吱声,以为愿意了,便拿过盛金镯子的匣子来让甘棠选。
甘棠看看满匣子耀眼的镯子:环纹的、菱纹的、网纹的,梅花的、牡丹的、菊花的、芙蓉的,嵌玉的、镶翠的、缀宝的,真是入眼得很。
甘棠看罢,笑着对抹云说:“你看这银镯子也腻烦了吧?”
抹云说:“宫里头哪个娘娘、主子,但只要上头能有些赏赐的,莫不是整日里想着换穿换戴,就是皇上不来,也图个自己新鲜。让人看了,也知道是个在皇上跟前有头脸的。要不,哪里去得了这些?主子既有了这些,何不戴出来叫她们瞧瞧?皇上来了,也看着旧人似新人了。”说罢自匣子里头取出两对镶着红宝石、猫眼石的金镯子,给甘棠看。
甘棠接过来,看着这好看的镯子。她知道这后一句才是抹云的意思。只是旧人再改头换面,也是一张旧人的面孔啊。在家中时,看惯了父亲今日看着这个好,明日又宠了那个,没有谁能真的让父亲暖在心中呵护着。男人,都是一样的啊。皇上与德妃算是少见了,十几年的情分了,现在又怎样?也没有什么缘由,慢慢也就淡了。自己只不过是环绕皇上周围万花妖娆中的一朵罢了。能分得皇上千万缕情思中的一丝,在他人看来已是有幸了,何苦再去想什么旧人、新人?徒增不快罢了。何况,如今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甘棠轻轻将手放在腹上,是一个男孩呢。和自己的小兄弟一样呢,也会到处乱跑乱叫吧,给自己惹下大大小小的乱子,等做娘的一一去收拾。那也是快乐的呀。
甘棠将金镯子放到匣子里。
抹云见状,说:“主子不喜欢?再看看别的?对了,皇上今儿叫人拿过来几样新式的,还没有收到匣子里。我去拿过来。”
甘棠不待她走,拉住她的手。抹云住了,就见甘棠白手上撸下那对多少日夜不曾离手的银表翠里的镯子,放到抹云手里,说道:“收起来罢。”
抹云满腹狐疑,也不好多问,便拿了镯子,擦拭干净了,用青绢子包了,放到一个扁的小匣子里头,再放到竖柜里去了。
抹云问:“主子也不戴这些?”
甘棠摇摇头,笑道:“那老丝瓜干了吧?你去摘了拿进来,我们把种子取出来。开了春,就满院里种上。等开了黄花儿,招引来各样好看的蝶儿,我就抱着小皇子在院中看看。再要个蝈蝈来,摘丝瓜花儿喂着,听它的响声儿。”
抹云听了,心里也很是欢欣。跑到院里去,架子没有了,只是剩下两根长杆子竖在墙角,上头吊着两个打种的老丝瓜,吹了这么多天的干风,像洗皱了的丝绸衣裳,随风摇摇摆摆。
抹云心里高兴,也不把杆子倒了,摘下来,还是像在瓜架下一样,搬了凳子过来,踩上去,抬手去摘。堂外有宫女眼尖,看见了,忙进来,弯腰给扶着,说:“姐姐太胆子大了,看歪了就摔着腿了。”
瓜蔓早干了,抹云用手轻轻一拽,那瓜就落在手中了。又拿下了另一个。
先在屋外头拿绢子拂了浮土,才拿进去放在炕桌上。
甘棠拿起一个,笑道:“可是比原先瘦了不少呢。”
抹云扑哧笑了,说:“主子可是会说话。这样说来,竟然是先前的胖丫头,今儿的瘦干老婆子了。”
甘棠也笑了,说:“你也算那能说的了。咱俩这就让这老妇人的儿子们搬搬家,住布袋子里头。明年再搬到地底下。”
两人说笑着,就把一颗颗籽儿拿出来,装到布袋子里头。
抹云说:“明年主子叫岭祥要几粒葫芦种子来,种上,好叫小皇子拿着玩。”
甘棠笑道:“你说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就让它和这丝瓜在一个架子上长就是了。”
“还有那南瓜呢,不种了?”抹云问。
甘棠一怔,竟忘了。处心积虑种了南瓜,终能借着见了母亲一面,虽说是甘棠的苦心,也是皇上那时待甘棠不同别的人。明年种来写来,有谁来看?于是摇摇头,说:“太重了,架子还是扎得轻巧些,
坐在下头,心里也亮堂。”
抹云点头,又说:“主子要养蝈蝈,索性今儿就扎个笼子吧?春上扎风筝的篾条子还有好多,我去拿来。”
甘棠笑道:“我可是不会。”
抹云说:“主子就看我吧。”出去找了篾条子进来,折好了长短,放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子,就编了起来。
甘棠看着抹云两手舞动,微垂着双眼皮儿,乌黑浓密的眼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样,开开合合。
抹云见甘棠半晌没有动静,抬起头,却见主子竟呆看着自己,便说:“主子看什么?莫非早上有汤溅到脸上干了?就借主子的手给擦擦。”
甘棠说:“抹云姐姐,你也跟了我两年了。”
抹云听她这样叫自己,也就想起了从前,停下手中的活计,垂头哑声说:“日子过得倒是觉着快呢。”
甘棠说:“妹妹没有忘了说给姐姐的话。”
抹云抬起头来,看着甘棠。
甘棠又说:“皇后已经能生子了,过了先前那段。我这病没有了性命之忧,也是十白以后的事。倒是姐姐的归宿,妹妹时时忧心。咱们先在一处时,姐姐是个凌厉的人儿,倒是对妹妹有一份情意。你打太妃娘娘那边过来,虽说太妃打了旁的主意,姐姐却是一片诚心待妹妹,服侍妹妹,心贴着心。如今看来,皇上虽还往这处走动,只个白就不像以前了。姐姐将心里话说给妹妹,妹妹好给你打算。若不然,以后皇上不过来了,妹妹就使不上劲了。”
抹云两手捂了脸,只见两只瘦肩耸动,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滴滴嗒嗒落在篾子上。
甘棠忙递上绢子,劝道:“是嫌妹妹说晚了么?姐姐放心,皇上倒不会一下子就绝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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