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典礼后,伎伶彩女走上蕲年宫前的广场,莺歌燕舞,百乐齐鸣。雍城的大街小巷上也是锣鼓喧天,老百姓来到街头发自内心地庆祝起来,整个雍城像过节一样热闹非凡。
秦王政回宫去宴请各国使节和军政要员,朝贺队伍渐渐散去,只有排列在御道两旁的武士依然矗立着。王敖从门客群里挤了出来,望着欢腾舞蹈的秦国军民,他无奈地咧了咧嘴。在秦国,国与家的关系尤为密切,老百姓对国家表现出的忠诚和畏惧是山东六国无可比拟的,而秦国的税收徭役并不比六国为少,难道商鞅的苛政真的比齐国的仁政还管用?
王敖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于是转出御道大街,在另一条街道的街角看到个二层楼的酒馆。酒保热情地将王敖让到二楼,口口声声地说这是全雍城最高档的酒馆。走在吱吱作响的楼梯上,王敖差点笑出声来。秦国重农轻商,连街市上的酒馆都很少,即使有也是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好在王敖是右相国芈权的门客,吃喝不愁,平时还有歌舞看。来到楼上王敖发现酒馆虽然破旧,倒还算干净,于是拣靠窗户的一张桌子坐了,吩咐酒保道:“取一盘牛肉,半斤酒。”
酒保专注地打量了王敖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道:“先生是外国来的吧?难道不知我大秦是按爵位供给膳食的吗?犯了法是要处刑的,在城门洞里剃光头发、胡子,丢死人了!”
王敖惊奇道:“那不是大王吩咐军队、官员的事吗?咱们都是老百姓,难道酒馆里也是如此?”
“大秦天下莫不如此,法令一出全国照办,根本不分场合。咳!商鞅被车裂而死那是他的报应,听说当年处死他的地方就是我们这条街。”酒保兴奋地指了指窗外:“自己订的法把自己也弄死了,真是活该!”酒保可能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脸上才又露出笑模样。
王敖点了点头,他知道商鞅作茧自缚,制订了秦人凭印证通行的法律,后有人告他谋反,由于没有印证哪里都不敢收留他,最后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地。秦惠王派人将他抓住,在雍城车裂而死,由此可见秦法之严酷,连制订者都无法逃脱。王敖挥手道:“本人是外国学子,你就照规矩看着办吧!”
酒保诺诺而退,王敖坐在窗口望着外面雀跃的人群沉思起来。这次周游列国已经六个月了,一事无成,有辱师令。本来他对秦国寄予了很大希望,但吕不韦、缪毒专权、专宠,外人根本钻不进去。虽然秦王政加冕了,但能否从吕不韦的阴影中走出来呢?事难预料!
当年他和李牧抵达代郡后,母马已经累死。两个孩子依然无依无靠,李牧决定去安邑找舅舅,于是将所有的干粮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王敖,答应他找到舅舅后就回来接王敖。小王敖想回大梁却又不认识路径,而且他一个人不仅不敢走也没有钱走。没几天小王敖就沦落成了代郡街头的小乞丐,有一天他正在街上乞讨却一耳朵听见了大梁乡音。王敖寻声望去,只见有位三十岁左右的游侠模样的人操着大梁口音打听道路,王敖脑子里灵光一现,他似乎看见了希望,于是扑过去拉住大梁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游侠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乞丐。他笑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王敖被问住了,他的确没听见游侠在说什么,只知道他说的是大梁话。但小王敖聪明透顶,马上接口道:“我知道你早晚要去大梁,我也要去,所以我能帮你指路。”
这回游侠不笑了,他摸着王敖的头十分感慨地说:“大梁的孩子要都这么聪明该多好哇,你真是大梁人吗?怎么到了代郡?”
这位游侠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之一——魏缭,也是魏国大梁人,兵家孙膑的关门弟子,这次来到代郡是考察各地山川的。此后,魏缭便带上了小王敖,走走停停,一路南下,三个月后终于到达大梁。在这三个月里,魏缭是越来越喜欢王敖,这孩子不仅聪明而且懂事明礼,每天早上都会把早点端到魏缭床上去,弄得魏缭无所适从,于是便动了收徒之心。回大梁的第二天,他带着王敖来到平安巷,结果发现这里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房屋都被烧毁了。魏缭一打听才知道,平安巷里有几家人得了瘟疫,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大王下令不管男女老幼,圈在屋子里一律烧死,王敖叔叔一家也在其中。最后,魏缭叹息着对王敖说:“跪下,认我做夫子,以后就跟着我吧。”自此王敖便成了魏缭的二弟子。
魏缭在大梁有家室,魏母也很喜欢王敖,视之为亲孙子。大约在王敖十三四岁的时候,魏缭带着他和大弟子羌痍,来到齐国临淄嵇下开馆讲学,自此王敖一直住在临淄。也许聪明人大多不求甚解吧,王敖也有这个毛病。他修习什么都非常快却什么都点到为止,总是在夫子不注意时看些其他门派的杂书。一旦魏缭发觉,便叫他背诵兵书,王敖却也对答如流。魏缭常常感叹:“此子聪颖,却如蜻蜓点水,难成大器。”王敖表面上诺诺点头,心里却颇不服气,蜻蜓点水说明它接触的水面广阔,绝不在一个池塘里溜达,所谓兼纳百家吗。习文如此,学武就更别提了,战国时人们尚武,连儒生都要弄柄宝剑比划比划,兵家弟子学武更是名正言顺。王敖入门仅仅几个月,就把兵家的剑击之术学到了八九分。此后便到处打听其他门派的剑法,没事就与人家拆招比武,实际上是偷学,去临淄前王敖已经学会了五六套剑法。到了临淄,他更是软磨硬泡地把墨家的游弋剑也学到手,然而他所学虽广却同习文一样,学会就算了。不久王敖奉师命去崂山拜望一位魏缭的老友,王敖顺便用花言巧语,把道家天下一绝的提纵术(轻功)骗了回来,这一来他的功夫终于超过了同门兄弟。魏缭无可奈何道:“竖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逃跑的技艺却天下一流了。”
王敖虽总爱耍小聪明,对师门却忠贞无二,视夫子为再造父母。魏缭虽然觉得此子难以发扬自己在兵学上的造诣,却对他极其信任。至于学业吗,大可不必认真,邪才自有歪路,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这次王敖来秦国就是魏缭指派的,魏缭虽然在临淄开馆讲学,享大夫之禄却苦于才学无处施展,齐国专重儒术,其他学派如庙堂上的供品,充门面而已。至于武备的事更是别提,人家都三十年没打过仗了,怎么会重用兵家弟子呢。于是魏缭不得不派王敖去了解六国情况,为自己将来出山作准备。王敖便先到了赵国邯郸,然后南下大梁,看望了祖母后便西入大秦。他以魏缭弟子的名义,在右相国府当了门客,实际上却是在观察秦国的风土人物、法令军纪。这次秦王政加冕,他便随着右相国芈权一起来到了雍城,亲眼目睹了秦王政的风采。
王敖正胡思乱想着,酒保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原来只是一盘兔肉,豆叶羹一钵,麦馕一个,没有酒。王敖苦着脸问道:“没有酒吗?”
酒保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大秦法律规定:平民非节日不得饮酒,这肉也是一样的,所以小店平时不备酒肉。今天是大王加冕,雍城特许卖肉,但小店里没有牛肉只有兔肉,酒是没有的,您就将就些吧!”
王敖想起在相国府天天肉山酒池的日子,不禁有些凄然,王法再严也管不住贵族的奢华。夫子说得对,要么老死山野,要么建奇功于当世,平民是万万做不得的。
酒保看他不说话,以为客人生气,于是赶紧解释道:“王法大如天,客官您就入乡随俗吧。咱大秦国就是这样,要么上阵杀敌立功,要么就一辈子粗茶淡饭,还让人看不起。”
王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酒保这才下楼。王敖望着酒保矮小的身躯突然明白了些东西,这酒保肯定无法在战场上立功,才沦落成人人瞧不起的商人,看来他也是一肚子委屈。
此时已是午后,街上的人群逐渐散去,雍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兔肉有股土气,骨头还特别多,吃起来很不顺口,王敖无奈,只得就着远处连绵而壮观的宫殿吃麦馕。雍城是秦国故都,当年秦穆公在此称霸西方,并与晋文公重耳演出了一段人间最有戏剧色彩的历史恩怨。先后有十五个君王在雍城临政,所以这里的宫殿特别多。王敖知道从自己所在的位置能望见的王宫是大郑宫,太后八年前迁居到此。据说是想守候祖宗灵堂,而民间却传言,太后来雍城是为了与面首(男宠)嫪毐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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