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识保险
“你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将军，但不一定能当好一名合格的保险员。”
连日来，王为涛始终不明白战应经理对自己所说的这句话，他甚至认为这是战应瞧不起自己。他感到不服气，怎么说自己也是中国军人中的佼佼者啊。十八岁当兵，十九岁考上军校，二十四岁就是中国第一旅——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少尉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一步一个脚印，要不是在一次登陆演习中受了伤，怎么也不会转业，自己的志向是一名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的将军。不就是干保险吗，动动一张嘴皮就行了，怎么也不能同琼州海峡泅渡，十天的海岛生存比啊……王为涛不知为什么，总爱回想过去，回想曾经的战斗经历，曾经的辉煌……当然，这都是在他苦恼的时候。
到市人事局报到那天，一名分管分配的领导说他被分配到了中国保险公司青波市分公司，保险公司是金融部门，国有单位，工作稳定，职务也好安排，一般人员是分不过去的，平时只动动嘴皮子就来钱了，有关系的都想去这样的好单位……王为涛也没有停留，从人事局出来直接去了中国保险公司青波市分公司人事处报了到，令他没想到的是，并没有被留在市公司机关上班，而是被分配到了市北区一个支公司干副经理。市北区支公司经理是战应，他中等个子，头梳得光亮，白皙的脸，红润的嘴唇，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笑起来简直就是月牙，许是笑多了的缘，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战应见了王为涛就上前伸出双手说：“欢迎，热烈欢迎，早就听说你要来了，与你共事，我非常荣幸……”王为涛暗道：“这人真油嘴滑舌，自己今天才定下来保险公司的，他怎么早就听说了呢。”没等他把话说下去，王为涛快步上前，收腹挺胸，打了一个标准军礼，“经理同志，中国保险青波市北区支公司副经理王为涛前来向你报到！”毫无心理准备的战应被王为涛的见面礼吓了一跳，看着面前像座铁塔的男人，不禁暗自惊道：“嗬，好健壮的家伙。”
没等战应介绍完公司的情况，王为涛就站起来说：“战经理，你就下任务吧，我坚决完成，保证让你满意。”战应刚想起来，让他坐下，忽然觉着自己矮他半头，说话不得劲，就用手示意道：“坐下说，坐下说。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那么客套了。你刚来，有很多工作不了解，还需慢慢熟悉……”王为涛一听急了，又要站起来，忽然意识到经理刚才已经说不要站起来了，忙侧身对着战应道：“我是急性人，做任何事从不慢慢来……”
“哈哈……”战应笑着说，“王经理，你听我说，这地方不比部队，啊啊，当然干工作的敬业精神是一致的，但工作的性质有所不同，这，这怎么说呢，就，就好比隔行如隔山吧。工作该急的要急，该慢的就要慢，就像打仗，冲锋时要急，猛打猛冲；侦察时，就要慢了，仔细地观察、认真地研究……王经理，你是军人，我说的有道理吧，哈哈……”
“你还是说点具体的吧。”王为涛觉着战应说话过于啰嗦，扯的太远，心里不愿听了就直说出来。战应见他说话直率，有点领导的口气，心里也想：跑步、打仗、拼刺刀或许你行，但鼓动、演讲、言谈可不是你这样一点就爆的火暴脾气所特长的，如果不说句大话压倒你，你还不知我战应是吃啥饭的，他收起了全部笑容，郑重地说：“你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将军，但不一定能当好一名合格的保险员。”
王为涛一怔。
战应接着说：“保险是一个特殊行业，不是谁都能干的……”
王为涛心里很不快，他刚才还说单位里有很多转业军人，他们能干得了，我堂堂的一名“上尉”就干不了?哼，小看人！你想给我下马威，把我吓回去，那就不是我王为涛。“战经理，虽然我是门外汉，但我知道，干保险不就是动动嘴皮子嘛，比起我们最轻的十公里越野，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希望你把公司最重的工作交给我。”
“哈哈……动嘴皮子，哈哈……”战应笑着自语着摇了摇头，道：“你来之前，人事处来电话说，考虑你的实际情况，市公司领导安排让你协助我，分管公司行政、后勤工作……”
“这是最重要的工作?”“不算是。”“那是什么?”“是做业务。”“那我就去分管业务……”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王为涛虽然没有立下军令状，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为涛看着睁大眼睛愣在那里的战应，也不想同他再说什么了，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一下，背着部队发的黄挎包就出了公司，当他一走出公司大门的一刹那，忽然觉着迷失方向了，这要去哪?保险在哪里?什么是保险啊?保险保什么?目标在哪里?他真的傻了，要是在部队，指挥员一声令下，两眼锁定目标，他会不顾一切往前冲，而现在……王为涛两脚怎么也迈不动半步……
王为涛犹豫了一会，暗下决心：绝不回头，既然走出这一步就不能回头，往前走，往前走……
走在长长的大街上，左顾右盼，寻找着目标。他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见里面坐着一位司机，心想：开车的应该保险吧。当走到近前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里反而嘣嘣直跳，比第一次跳伞训练还紧张，围着车转了三四圈，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话语。不就问句话吗，说多说少、说好说孬也死不了人，总比铁丝网下的匍匐训练强吧，至少不受皮肉之苦。他鼓起勇气，刚到了车门，还没等他开口，人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发动马达走了。“哎，哎……”王为涛不明白那位司机为什么这样怕他，跟在后面还想说什么，两手在头顶上不停地摆动着。他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一些路人的好奇和关心，“你怎么了，他把你压着了?伤着你了?……”王为涛见人们误会了，马上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他保不保险。”
“保险?什么是保险?保什么?”有人好像没听过“保险”两个字。
“保险，保险，就是保……”王为涛突然被问住了，实在说，今天如果不是被分配到了保险公司，他也不是很明白保险是什么。
“同志，你是卖保险柜的吧。”一个人凑上前说。
王为涛感到有些好笑，看到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只好凭着自己的理解说：“保险就是财产损坏了、人死了给予一定的经济赔偿……”他见一位中年妇女听得认真，认为她听懂了，“你保险吗?你可以……”不等王为涛把话说完，中年妇女脸色骤变，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好好的，保什么险！真是个乌鸦嘴……”嘴里骂咧咧地扭头走了。大家看到王为涛神经兮兮的样子，一哄而散。王为涛呆呆地看着人们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王，王为涛……”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见是五年前转业到地方的张团长，两人惊喜地上前拥抱起来。
“张团长，好久不见，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王为涛说。张大名笑着说：“咱旅的传家包，这个市还有多少?我能不认得?”王为涛看了看自己背的挎包，连声说：“是，是……”
“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张大名说着就拉着王为涛上了自己的车，穿过了几条街道，左拐右转，在靠近码头的一个高层大楼前停下来。进了张大名的办公室，王为涛立即放松多了，不等张大名开口，自己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说：“团长，我总觉着，干保险就是动动嘴皮子，没想到比登天还难，难怪战经理说……”
“你去了保险公司?”张大名示意王为涛坐下说，“那还不错，现在的转业军人，能进保险公司是很不容易的，你找了谁?哪位领导给你说的话?”
“哪里。”王为涛一口把杯子里水全部喝光，“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平时又不好走动……”
“那你小子有福，保险公司旱涝保丰收，工资很高，你算是找对归宿了。”
“团长，照你这么说，千保险是很容易的。可我去公司报到时，公司经理却说‘你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将军，但不一定能当好一名合格的保险员’这……”
“哈哈……这是你们的头嫉妒，怕你抢了他的饭碗，一般好单位都是这样……”
虽然张大名一再说好，可王为涛总感到战应说的似乎也正确，就从刚才在大街上的情景看，大多人还对保险不认识。“刚才在大街上，我一说保险，不是人家不懂，就是一听保险就很讨厌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张大名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对王为涛说：“保险在我国还刚刚起步，太多数人还不认识，你看，这是市政府下的文件，要求我们单位的车辆都必须保险，不保不行……哎，你的酒现在怎样了?如果还像以前那么海量，那可是去对了。”王为涛有些不好意思，说：“喝酒能办什么事。”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在保险公司不喝酒，那可办不了业务。”
“是这样……”王为涛对保险更感到了模糊。张大名不知他的心事，说了许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该注意的事项，临走时，还特意送给了王为涛一个手提皮包，“回到地方，这个也该换换啦。”
“换换……”王为涛有些不解。张大名轻轻地拍了一下王为涛的脑袋，亲切地说：“这个也该换换啦。”
“怎么，这个也换?”
“是，是转换工作方法和观念……”
王为涛虽然一时还不完全明白如何转变观念，但他明白自己如果不做份业务，就不好回去向战应交代。空手而归，那可不是他王为涛的性格。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在路灯的照射下，周围显得朦胧而迷离。王为涛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撑开顶在头上。这是一天来拜访的第六个客户，前几天通过张大名拜访了几位战友，见了面，人家又是请吃又是陪玩，那“保险”两个字总是在口里打转转吐不出来，无端的怎么好求人呢。有几次硬着头皮说出“保险”两个字，可是要找的人不是开会，就是出差去了，要么说已经保险了，有的甚至一听就摇头，摆手让出去。刚才要找的张经理，张大名给打电话约好了，可还是扑了空。王为涛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沮丧。他漫步在雨中，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流，霓虹灯闪烁的舞厅、酒店，忽然感到自己非常陌生和渺小，他暗自问自己：“这座城市能容纳自己吗?在部队每次比武，可从没有这样失败过啊……”
“吱——”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由远及近传来。王为涛顺声望去，只见一辆红色桑塔纳从自己侧后方向前滑去，眼看就要撞上路中间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多想，飞奔过去，一把将中年人推倒一边，桑塔纳直冲过去，越过马路牙子，撞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上。中年人见自己没事，顾不得被压坏的自行车，冲到桑塔纳旁，冲着里面的司机喊了起来，要她赔偿损失。从车里下来一个头发梳得很短的女孩，她不但不道歉，反而说中年人违章走错道，两人争吵了起来。
“哎……”王为涛刚要上前劝解，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说：“你们不要争吵了，要不是那位先生救了你，你们今天都损失大了……我是保险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我可以帮助你……”眼见两个人被女孩三言两语劝住了，王为涛不由得暗暗佩服，见他们不再争吵了，就转身走了。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伞上啪啪地响，路边已汇成了小溪流，流进了下水道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正独自走着的王为涛忽听背后有人说话，忙回头，见刚才说自己是保险公司的那个女孩微笑着快步走到了近前。
“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叫李想想，和你一个单位。”
“一个单位?我，我怎么不认识你。”
李想想咯咯地笑了，她笑起来很灿烂，说：“你才去了一次，而且匆匆走了，我们公司七八十个人，你当然不认识我。”
“啊。”王为涛在嗓子里应了一声，不想再说话，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你这是要去哪?回单位要倒回去，往右走。”
王为涛不得不停下脚步，见李想想立在路灯下，略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已，那双大眼睛，闪烁着掠人心魄的光芒，使王为涛不禁为之一震，不曾有过的滋味。他慌忙把目光移开，说：“啊，是这样。”
靠海边的路上，少有车辆驶过，因为下雨的缘故，更少有人走，远处不时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清凉的海风吹来，吹乱了李想想飘柔的秀发，她用手向后轻轻捋了一下，说：“记得我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也曾来过这里，一个人走，就一个人走……”王为涛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想想，见她两眼望着远方，嘴角上挂着笑容，小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发梢上挂满了雨珠。他感到有些惭愧，忙把伞举在她的头顶上。“我就这么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中国保险公司里了……咯咯……”
“是吗，你现在……”王为涛听说是一个公司的，感到一丝亲切，正当要进一步了解时，忽听吱的一声从身后传来，他扔掉雨伞的一刹那，一只胳膊夹住李想想的细腰，一个箭步，跃出路面。这一切都在一瞬间，李想想恍如梦中，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那辆车在前面不远处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位女孩从车上下来，走到他们近前，惊魂未定的李想想认出是刚才肇事的那女孩，忙说：“我已经打电话给你查过了，你的车没有保险吧?”
“谁用你操心！”女孩根本不看她一眼，对着王为涛说：“王教官，你真是浪漫啊，还用抱那么紧吗，不认得我了?”这时，王为涛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夹着李想想，很难为情，忙把她松开。“啊，是捣蛋鬼小任啊……哈哈……”王为涛认出了女孩是曾经军训过的学员任霞，高兴地上前握着她的手，说：“小捣蛋鬼，几年不见，长大了。”
“是吗。”任霞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要上自己的汽车，王为涛放心不下李想想，回头要拉着她一起走，她含着笑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走了。
“她是你什么人?女朋友?还是……”任霞启动了汽车，醋意生生地说。王为涛只顾回头看李想想了，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没有出声。任霞一时性起，猛踩一下制动，巨大的惯性使王为涛的头差一点碰到前玻璃上。“你怎么回事不会开就别逞能了，你看今天出多少事了！”王为涛变色道。
“好，我不会开，你开！”任霞刹住车，下了车。
“你——”王为涛认为任霞确实不会开车，只好自己开了。
“我刚才问你，她是你的什么人，女朋友?还是……”
“不是，刚认识的。”王为涛没多想，如实回答。
“刚认识，你们就那么亲热?”
“还不是因为你。”王为涛因她的行为感到不满。
“她，她真是你刚认识的?”任霞说话显然柔和了许多。
“是啊。”
“你是一个军人，怎么如此随便。”
“唉。”王为涛叹了一口气说，“转业了。”
“转业了，应该放松、浪漫一下，你们干了没有?”
“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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