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休完年假回来的第一天,于夏晚就对着坐在她面前的赵汉卿瞪起了眼睛:“你这个财务经理是怎么当的?怎么早没发现这个问题?”赵汉卿嘿嘿一笑,神情倒看不出有多紧张:“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不,要不出这个事儿,哪能显得出你于大会计师的能耐啊!怎么样,算兄弟求你一把。”于夏晚又瞪瞪眼,抓起桌上的材料翻阅着,摇头叹道:“赵汉卿,不是我说你,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和尚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几百万的税款,你倒是叫我怎么帮你。”
“八百万企业所得税,加上罚款还有滞纳金,连头带尾一千五百多万。夏晚,兄弟也不难为你,你只要帮着把罚款和滞纳金免了,这八百万的税我认缴,行不行?”夏晚放下材料,看着赵汉卿:“赵汉卿,咱们话说在明处,我帮你去协调是可以,可能不能协调下来就另说了。还有,若是办成了这事儿,你们公司的咨询费明年……”“涨涨涨,涨还不成吗?”赵汉卿眯起眼睛笑笑,“只要是办成了事,价码你随便说,我保证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夏晚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给你找人。不过赵汉卿,你们那么大的公司有财有势,这种事犯得着来麻烦我这个小会计吗?叫你们老总打几个电话约人家吃两顿饭不就都能搞定?”
“我就乐意来麻烦你。”赵汉卿趴在于夏晚的办公桌上朝她凑近点儿:“谁让咱们是同学呢,夏晚?”于夏晚拎起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抵在赵汉卿的肩头把他推远:“我上辈子缺德事儿做多了活该这辈子有你这种同学。对了,蕾蕾托我跟你说一声,她看上你们公司新开发的楼盘了,想在那儿买房子,找你打个折。”“行啊,这还不是一句话!”赵汉卿笑着坐回椅中,两条手臂搭在椅把上,修长手指交握在一起,“你呢,想不想买房子?”“我有地方住,而且没钱,暂不想买。你们公司想赚我的钱,拜托多等几年。”
“好心让狼叼了。别说老同学不照应你,这回新开的楼盘套型不错,装修也很上档次,趁我现在还能拿到内部价,你也弄一套怎么样?我都想好了,咱俩买个门对门,将来万一有什么想法了就把墙打通变成一套房子,多省事儿。”“嗯。”于夏晚戴上眼睛,“也是,再将来万一又有什么想法了就把墙再填回去,更省事儿。”
赵汉卿哈哈笑着顺手抄起薄薄的资料夹往于夏晚头上轻轻一拍:“你这种女人一没良心二没眼光,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你要把握住机会。”“象你这种极品男人一旦跨进婚姻的坟墓还不知得伤了多少妙龄少女的芳心?我不做那缺德事,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得了,缺德事留给我做,你于大会计师忙你的正事儿吧。”于夏晚点头笑着看赵汉卿摆出依依不舍的姿态来离开了她的办公室,长出一口气,拿起电话拨通号码,用自己都觉得有些腻歪的语调轻柔地说:“王副局长吗?你好,我是华兴事务所的小于呀!怎么样,最近忙吗……”######“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车后座的于夏晚蹬掉高跟鞋,躺倒在了座椅上一声哀叹,开车的赵汉卿从反光镜里瞄了瞄她:“还行,知道说这话说明还没醉糊涂。”“还有脸说风凉话!我遭这么大罪是为的谁?”于夏晚抄起高跟鞋往驾驶座丢去,赵汉卿哎哎叫着把鞋子又扔了回来:“我正开车着呢,你注意点儿安全!”于夏晚躺着只觉得胸臆间更加滞闷,便一翻身又坐起来,按低车窗把头伸出去吹风。
这两年酒量锻炼得算不错了,酒桌上的小招数也学了不少,今天晚上连倒带偷带糊弄硬是消灭了一瓶五粮液,实打实灌进肚里的不会少于六两。于夏晚扯开脑后的发夹,随意用手趴拉趴拉头发,把下巴放在车窗上。从黑暗虚空中吹来的风不仅能撩动头发,也能撩动心思,尤其是一些压在心底深处许久不敢触碰的心思。赵汉卿又瞄她一眼:“怎么样,难受吗?”“开你的车,我还挺得住。”“你说你一个女人住那么远的地方多不方便?虽说是高级别墅区,可一个人要那么大房子干什么?依我说不如早点儿把它卖了在城里换一套,逛个街约个会啥的也方便。”“住惯了,不想换。”车离开大路往右拐,驶进了幽静的别墅区,于夏晚的房子在小区最东头的山坡下,一幢双联别墅的东边一间。“还是想在周围邻居里头钓个金龟婿?嘿嘿。”赵汉卿下来打开后车门,于夏晚正满座儿摸鞋子套在脚上。“钓你个头。哎我说赵汉卿,上回跟你说的咨询费……”“又来了不是?我不都答应你了么,给!肯定给!”“你的话我听着就不磁实,别给我耍嘴皮子功夫,要给就快,明天就把支票带来!”
赵汉卿好笑地把手撑在车门上堵着于夏晚的路:“什么叫我的话听着就不磁实?于夏晚,你可得把话给我讲明白喽。”于夏晚伸手推开他,歪歪斜斜地跨出车门在包里翻钥匙:“还要我说?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我?我不就是一个痴情却屡被无情负的可怜人?”赵汉卿见于夏晚几次都没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笑着一手扶住她一手帮她拧开大门,“你细数数,我被你拒绝多少次了?我这颗心啊,早被打击得拔凉拔凉的了!”于夏晚拦住想要跟进屋来的赵汉卿:“到你那些红颜知已跟前去寻找温暖拯救你那颗拔凉拔凉的心吧,太晚了,恕不远送。”赵汉卿抵住门,嘻皮笑脸地说:“反正已经凉透了不怕你泼冷水。夏晚,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吗?”于夏晚打个酒嗝,眨了眨眼睛,门廊昏黄的灯光下,赵汉卿的眼光有一刻看起来十分明亮。她朝他做个鬼脸,坚决地把他推开,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第二天刚进办公室,助理沈元熙就笑眯眯地敲开了于夏晚的门:“于姐,孙总有请。”
于夏晚放下包,把车钥匙丢在桌上:“什么事?”“好事儿呗。今天一开门就有天宇公司的人送了张支票来,老孙头一看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于姐,中午有没有大餐吃可就全看你的了!”于夏晚做了个OK的手势,笑着敲开了孙琨的门。
孙琨是于夏晚和赵汉卿的学长,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当地最大的一间会计师事务所从助理干到业务经理。手上有了充足的人脉后及时撤出,拉了于夏晚等当年的几个同学另起炉灶,几年经营下来他们这间事务所规模虽不大却有了长足发展,手上有不少过硬的业务。果然孙琨一见于夏晚脸上就堆满了笑:“好你个于夏晚,不声不响放了个卫星,怎么着长本事了,瞒我瞒到现在,想给我个惊喜是不是?”于夏晚坐下来:“还不都是孙总你栽培有方!对了,赵汉卿送了多少钱过来?”
孙琨把支票在她眼前晃一晃:“八十万。比去年整多了五十万。”于夏晚一愣:“怎么这么多?我还准备着跟他开口要五十万,他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
“不会是娉礼吧!”孙琨跟他们都很熟,这几年也跟着赵汉卿后头敲于夏晚的边鼓。于夏晚接过支票皱眉看看:“老孙,我怎么总觉得这回的事情有点蹊跷,你说按照赵汉卿的业务水平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种问题,他怎么会让我们事务所占了这么大一便宜?”“什么问题?我还没细看。”“就是天宇公司前段时间收购的一间国有房地产开发公司几年前的固定资产评估增值,提取的折旧在税前列支。最近这不正在税务局办注销手续的时候给查了出来。”孙琨笑笑:“这还真不是赵汉卿的水准。这种问题应该在收购之前就全部解决的。”
“我也是这么想。”孙琨摆摆手:“管它的!夏晚,反正我们收钱办事,并不是无功受禄,这也是你的劳动所得。跟我们帮天宇公司挽回的损失比起来,这五十万也只不过是个零头。你别想太多,赵汉卿那小子肠子拐几道弯我都知道,他这两年挂了个财务经理的头衔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学习不进步,这回只怕是一时疏忽,改天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夏晚点点头:“那好。我先回办公室了。”她站起来又坐下,“老孙,我来的时候可肩负着革命同志们的重托呢,怎么样,中午你请客还是我请客?”“自然是我,自然是我!”孙琨朝她瞪瞪眼,“你就跟着起哄吧!”周末在家的时候于夏晚总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现在虽说不象开头那两年忙得连家都没功夫回,可到底是快三十岁的女人了,精力跟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不能比,一个星期忙碌下来就指望着周末给透支的身体充充电。于夏晚的家有三层,将近三百个平方,所有的装修都是她一手设计操持的,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风格,就连顶上的阁楼也颇费了一番心思装修成一间小书房,留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看书写点儿东西。可现在除了她日常活动的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其实的房门都紧紧关着,隔上半个月才打开来透透气。握着杯咖啡夹着本书,于夏晚趿拉着拖鞋走进门外那片占地约五百个平方的花园。当初买这幢别墅就是看中了它靠山的位置,原本花园只有二百多个平方,可是把山坡上的杂树全部清理整饬之后,花园面积扩大了一倍。山坡底下几株香樟树,树边用粗粗的实木搭了个秋千架,于夏晚最喜欢坐在这上头边喝咖啡边看书。反正隔壁没人住,于夏晚放心地把客厅里的音响声音开大,听着远远传来的音乐声,适意地往秋千上一靠,她眯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刚看了没几页纸就听见外头甬道上有汽车的声音。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赵汉卿还是朱蕾?夏晚抬头看过去,是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远远看起来车型很气派。那车拐了一个弯并没有停在她家门口,而是直接驶进了隔壁人家的车库。这么说隔壁有人住了?她扭头看了看隔壁,果然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一荡一荡。于夏晚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件邋塌的格子睡裙就在外头晃荡,便端着杯子捧起书又快步走回了屋。朱蕾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打电话给于夏晚,硬是把她薅出了门。朱蕾也是于夏晚的大学,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善于交朋友,这么多年转来转去身边始终是那几个同学。朱蕾的命比较好,家里有钱,在大学里谈了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一毕业就幸福地做了八月新娘,于夏晚还在做着将近三十岁的剩女,她已经是一对双胞龙凤胎的母亲了。“你怎么舍得丢下家里那对祖宗出来骚扰我的?”周末的晚上停车是最头疼的事情,东转西转一大圈好不容易安顿好再跑到约定的地方,已经尽了二十分钟。朱蕾二话不说上来一个白眼:“每回都迟到,不带你这样的哈!”于夏晚上去做势蹲了一个万福,嘻笑道:“才迟了一小会儿而已,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这一回嘛!”朱蕾鼻孔朝天:“看在你快三十岁还没嫁出去的份上,本宫姑且放你一马,就先革了一个月的银米。”“你个资本家,这么恶毒!”于夏晚哈哈笑着上去搔朱蕾的痒,朱蕾一边笑一边沉脸挡住:“打住打住,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两个人说笑着走进商场。于夏晚是工薪家庭出身,现在虽说收入颇丰可还是没养成大手大脚化钱的习惯,朱蕾则管不了那么多,有用的没用的每回都买上一大堆。两人径直来到了六楼童装部,看着朱蕾给自己的一对儿女精心挑衣服的样子,于夏晚心里也觉得生出了一丝柔情。买了两套衣服,又下到四楼男装部,朱蕾去取了丈夫修改的西服,一边等小姐去结账一边说:“这个牌子的西服都是手工制作的,价格也算合理,我有贵宾卡还能再打个八八折,怎么样,给赵汉卿捎上一套?”
“给他捎衣服干什么?他又不缺衣服穿。”“他是不缺衣服穿,可你缺个男朋友啊亲爱的!”朱蕾一点儿不给面子,当着销售小姐的面就大大咧咧地说于夏晚暗暗捣她一下:“我就是再缺也看不上他那样儿的,别污辱我的品味了!”
“装,再装!”朱蕾从鼻子里哼一声,接过小姐递过来的发票和衣服,“别怪我不提醒你啊,某人再过两年可就是奔四的人了,现在可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时候,有赵汉卿这样的算不错了,你得过且过吧。”“什么得过且过,我又不是寒号鸟。”“现在还有个赵汉卿跟在你屁股后头,再过过我看你就真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干号了。”
于夏晚好气又好笑地打朱蕾一下:“赵汉卿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帮着他说话?”
朱蕾嘿嘿笑:“可不是,又让你看出来了。他答应卖房子的时候给我打折,每平方便宜五百块,我能省小十万块钱呢。”“你就这么眼皮子浅?”于夏晚挤眼哧笑,“十万块钱还不够你买块手表的,这么就被他收买啦?”“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有家有业的,我也得省着点儿花不是?苍蝇爪子也有肉,能省得省吧。”
于夏晚拎过衣袋往电梯走,朱蕾跟上来:“说真的亲爱的,你真看不上赵汉卿?他就是得瑟了点儿,别的也没什么大毛病,你也忒挑剔了。还是……另有所图?谁啊,看上谁啦?”
于夏晚扭头朝她呲牙:“我啊,我倒真是看上一个男人。”“谁?谁啊?”“我看上你家杜明衡了,怎么样,要不咱来个二女共侍一夫?”于夏晚皮笑肉不笑,朱蕾不吃她这一套:“好说好说。姐妹如手足老公如衣服,你看上了就尽管去勾引,最好让我捉奸在床,我轰轰烈烈跟他打一场离婚官司把所有的家产谋夺到手,到时候你得人我得财,咱们两不干碍!”
正说得热闹于夏晚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号码正是杜明衡,便笑着朝朱蕾晃晃手机:“看吧,真被你捉到了,你家亲爱的明衡给我打电话呢!”按下接通键,杜明衡有些焦急地问:“夏晚,蕾蕾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儿?”
“是啊!”于夏晚了然的笑:“她该不是又没听见电话响吧。”一句话提醒了朱蕾,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有七个未接电话,她接过于夏晚递来的手机:“怎么,找我有什么事?”
于夏晚看朱蕾的脸陡然变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啦蕾蕾,出什么事啦?”
朱蕾慌忙收线把手机还给于夏晚:“我得赶快走了,妙妙的腿让水烫着了,正在医院呢。”
于夏晚一听也急了:“严不严重?哪家医院?肖肖呢,他没事儿吧。”两个女人冲到停车场各自取了车开到市立儿童医院,穿过闹哄哄的大厅冲到急诊室,一边的观察室里杜明衡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在安抚。朱蕾跑到女儿身边接过来,紧张地上下审视:“烫着哪儿啦?啊?”杜明衡向跟着来的于夏晚点点头:“小腿上烫着了一块儿,已经包扎好了。”朱蕾心疼死了,抱着女儿轻声安慰:“妙妙勇敢,妈妈在这儿。”护士拿着一包药进来:“杜惟妙?这是口服的消炎药,一天三次一次一袋,用温水冲服。回家以后伤口千万不要沾水,明天再来换药。”离开医院,他们夫妻两个和保姆一起抱着孩子回家去了。于夏晚进了车才发现刚才拎着的西服和童装都丢在了自己车上。电话又响,这回是赵汉卿。反正出来了,于夏晚便答应了赵汉卿晚上共进晚餐的邀请。约的地方是在一间叫云顶的餐厅,餐厅在某五十层大厦的楼顶。赵汉卿已经到了,挑了个视野很好的位置,正对着一城繁星样的灯火,远远还能看见江面上的桥。“我又不是请不起你,每回都吃这个,你还没吃够?”按着赵汉卿的话说,于夏晚是个有些偏执的人,每回到餐厅里点的都是一份最便宜的铁板牛柳饭。于夏晚一边吃一边摇头笑:“没吃够,我最喜欢吃这个了。”赵汉卿无奈地笑笑,端起手中的杯子递给她:“红葡萄酒配铁板牛柳饭,这倒别致。”
于夏晚不解风情地推开:“有可乐吗?我不爱喝这个,酸不溜叽苦不拉兮的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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