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凤英嫁入裕王府已经一年有余。这天天色沉郁,厚重的乌云笼罩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雷声轰鸣中丫鬟碧荷手端一碗参汤,沿着花园的长廊稳健地走着,走到一个转角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蹿出,挡住了她的去路。碧荷吓了 跳,险些打翻了手中的参汤,定睛一看,原来是管家海青。<br> 海青早就垂涎碧荷的美色,今天好不容易四下无人,他便起了色心,淫亵地盯着碧荷,奸笑道.“碧荷,我又不是狮子老虎,你老躲着我干什么,”说着就要去伸手摸碧荷的脸。碧荷躲闪不及,往后退了几步,惊慌道“方管家,请自重。”<br> 海青依然不依不饶,嘿嘿笑道:“自重?碧荷,你的皮肤可真是越来越嫩了,来,让我摸摸,看能不能赶上江南织造新进的丝绸?”不由分说去抓碧荷的手。 个脚下不稳,碧荷手里的参汤掉落在地,她慌忙蹲下来拾捡碎片,海青却趁机从身后抱了上去。<br> 碧荷大惊失色,边哭边挣扎道:“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 ”就在这时,海青的身后传来个严厉的声音-“住手”<br> 被打断的海青心生怒气,扭头道.“谁敢坏我好事?”不料回头看见的是有孕在身的侧福晋凤英,却是个招惹不得的人物,顿时硬生生挤出笑脸:“侧、侧福晋 我 我是跟碧荷闹着玩的 ”<br> 凤英冷笑:“闹着玩?宗人府里的皮鞭、板钉更好玩,要不要送你去那边玩玩,”<br> 海青尴尬地赔着笑,讪讪道-“侧福晋您可真会开玩笑 ”<br> 凤英却不与他客气,怒道:“谁跟你开玩笑?如果下一次再让我看见你‘闹着玩’,我就请王爷送你去宗人府待几天!”<br> 海青见侧福晋不是个好哄骗的主儿,只能违心地低头认错道:”是是是……奴才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说着拔腿就想走。凤英并不善罢甘休,喝道:“等一下,跟碧荷道歉。”<br> 海青强压怒气,依言道:“对 对不起 ”<br> “太轻了,我听不见。”<br> 海青低头提高音量道“对不起。“<br> 凤英这才沉声说滚。海青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心里却暗暗有了恨意。<br> 旁的碧荷见海青遭到斥责,上前对凤英施礼,感激道.“侧福晋,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br> 凤英温和地笑了:“对付这种人不能客气,你放心,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来,快把眼泪擦擦,你瞧——”她手一抬变出一块丝巾,紧接着又变出束花,送给了碧荷。碧荷看到这么神奇的事物,立刻忘记了伤心,好奇地说道:“真好玩{侧福晋,您这是怎么变的呀?”<br> 凤英点着她的鼻子,卖起了关子,“秘密。”<br> “哎呀,”碧荷的小丫头心性上来了,央求了起来,“侧福晋,您就告诉我吧 ”<br> “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告诉你,其实是……”凤英如此这般说了通,碧荷连连点头,两人相视而笑。<br> 一旁隐蔽的角落里,海青偷偷地朝外头吐了口口水,轻声骂道“哼,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仗着王爷宠爱就在这儿耀武扬威,我呸——一,乌云似乎更加浓重了,闷雷一声赛过一声。快下雨了。<br> 裕王府大厅内,福晋玉琴刚喝了一口茶,哇的一声便吐在了地上,怒气冲冲道:“呸,这是什么茶?想苦死我是不是?去换”<br> 丫鬟吓得连忙应是,赶紧拿着茶退了下去。<br> 这时海青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上前道:“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br> 玉琴仍然余怒未消,恨道:“还吉祥呢?我看我都快极乐了!”<br> 海青上前轻轻捶打福晋的肩膀,轻声道“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回头奴才替您教训他们就是,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br> 玉琴叹了口气_“如今王府上下只围着柳凤英一个人打转,就连王爷都快不记得有我这个福晋了,我的身子还重要吗,”<br> 海青眼睛转计上心来,态度愈加恭敬:“重要,重要。您是合府上下的主心骨,哪能不重要呢。依奴才看,这一切并不是王爷的问题,而是……侧福晋……妖性太重 <br> 玉琴哦了一声,挑眉等待下文,海青凑到她的耳边道:“您还没听说吧?外面的人都在传侧福晋是个妖孽,她修炼成了人形,用妖术迷惑了王爷。”<br> 玉琴疑道“真的假的’”海青笑了一下,小人嘴脸毕露.‘当然是真的,福晋您想想,她进府前王爷对您是何等的宠爱,可如今呢?若不是妖术,哪能这么迷惑人,再说平日那些妖门鬼道,您都亲眼见过……”玉琴点点头,海青继续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br> “说。”<br> “侧福晋如今已怀有身孕,奴才怕万生出个什么小妖精来,不仅祸害王爷、福晋,恐怕连整个王府都要遭殃……”<br> 玉琴顿时紧张起来,忙问:“那……那该怎么办才好?”<br> 海青使眼色遣退下人,到外头谨慎地看了 圈,方才回到厅内,对福晋做了个杀的手势。玉琴虽不喜凤英,却从未想过加害于她,此刻被海青的动作吓了跳,连声说:“不行,人命关天,这要让王爷知道了,我可怎么活呀?”<br> 海青却不肯罢休,怂恿道:“王爷已被妖术迷惑,早已分不清黑白——再说,王爷此时不是不在吗?”玉琴蹙紧了眉头,思考着此事的可行性,海青在旁又添了一句,“现在不动手,等那小妖精生下来,可真就没机会了 福晋,三思啊……”<br> “这……”玉琴犹豫了。<br> 裕王府花团锦簇的花园内,凤英和碧荷以及其他丫鬟嘻嘻哈哈地玩闹着。凤英挥了挥手,对白鸽从她的袖口飞了出来,飞往广阔的天空。碧荷和丫鬟们纷纷拍手叫好,笑道.“侧福晋真厉害!”<br> 海青看着她们嬉闹的场景,心中冷笑——柳凤英,你尽管笑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面上却是堆着笑脸走了上去“侧福晋,福晋请您到祠堂会。”凤英奇道:“去祠堂干什么?”海青支吾,只是躬身“这个……奴才不知道,侧福晋请……”<br> 凤英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多想,将羊中的道具交给碧荷,道.“你们自个儿练吧,会儿再来教你们。”<br> 道为电划过,凤英扶着海青的手向祠堂走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侧福晋身边那个状似忠诚的管家脸上露出了阴毒的笑容。<br> 雷声个接一个,似催命的炮声,凤英加快脚步,踏进佛堂只见幽暗的祠堂里几支残烛发出摇曳的光,随后大门就“吱呀“一声关了起来。<br> 烛光愈发显得暗淡,凤英向后望去,海青却不见了身影。许多牌位在幽暗的光下显得十分诡异,凤英在祠堂里摸索着,不由得有些慌张,连声问道:“方管家,方管家?你在哪儿?”没有人理她,一个闪电打了下来,瞬间将整个佛堂照亮,玉琴面色凝重地出现在祠堂前,倒把正在寻人的凤英吓了跳。<br> “跪下!”玉琴厉声道。<br> “我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跪"凤英素来与大福晋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与她也不过是陌路人而已。此时大福晋突如其来出现,又不明不白地要她下跪,这叫她如何能从?<br> “跪下!”玉琴重复道,脸上杀机顿现。刚才消失的海青忽然从一旁闪出,猛地一脚踢向凤英的后膝盖,凤英吃痛,不由得跪了下来。<br> 海青冷哼声,道“胆子不小,连福晋的话都敢违抗!”玉琴亦喝道:“大胆妖孽,胆敢混入王府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说,你为什么要加害王爷和整个王府?”<br> “快说!”海青附和道。<br> “什么妖孽?什么惑众?我不明白福晋什么意思!”凤英昂首看向他们,气势不输分毫。<br> “都众人皆知了,还想抵赖吗?玉琴向海青使了个眼色,海青会意,一把从身后掐住了<br> 凤英的喉咙:“说,你是不是妖孽?”凤英冷笑“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放开我,快放开我!。她拼死抗争着,却始终挣脱不得。<br> 见凤英挣扎得鬓发散乱,玉琴并没有动摇,她目露凶光:“哼,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今天都得做一个了断!凤英惊道:“你 你们想干什么?。’玉琴将头扭到一边:一一自古人妖殊途,你没有权利活在这个世上,就让我送你一程吧!”说完海青便开始用力掐紧凤英的脖子,情急之下的凤英往后对着海青的脚狠狠踹去,海青被踹得后退几步,凤英趁机向门口逃去,口中叫道:“我要见王爷,我要王爷——”<br> 凤英的手刚刚碰到佛堂的门,又被遑上来的海青拉了回去,他拿出暗藏的缎带.死死地勒住了凤英,阴狠道“你再也见不了王爷了。’。玉琴到底是妇人,把脸转了过去。<br> 一、响雷炸起,凤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瘫软下来。海青松开手,对玉琴道:一福晋.断气了。”<br> 玉琴侧脸小心望去,只见凤英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叫道:“啊……快、快把她的眼睛合上,拖出去埋了。”<br> “是。”佛堂的'_又“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海青拖着凤英往外走去。<br> 积聚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玉琴握住胸口的衣服,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着.<br> 雨一直在下,似乎在哀痛凤英的离去,它无边无际,仿佛与天地连成一片,每一处都浸透了愁伤,每一处都挂满了凄凉。<br> 昏黑的坟地里,每块墓碑都被雨打得噼啪作响,王府看守祖坟的尤叔打着伞,提着灯笼四处巡逻。忽然一阵尿急,他找了个地方解开裤子方便,却听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声音,他一惊,提上裤子侧耳仔细倾听。<br> 坟地里传出时隐时现的婴儿哭声,一个猛烈的雷声在不远处轰然响起,尤叔吓得脸都绿,,扔下伞和灯笼撒腿就逃,大喊道.“有鬼,有鬼……”<br> 大雨依旧,裕王府的大厅里,外出归来的傅伦眉头紧皱,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要捏碎石头般。身上被雨水淋了个透湿。<br> 玉琴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用热毛巾为他擦拭,却被猛地一下推开,差点倒在地上。傅伦的愤怒不可抑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悉数翻倒:“你……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br> 玉琴下子跪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王爷,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为了整个王府啊——妖孽不除,后患无穷 ”<br> 傅伦怒视着哭泣的女人:“你一口一个妖孽,你是神仙还是道士’凤英好好儿的怎么就成了妖孽了?!”<br> 玉琴虽然心中害怕,却仍答道“空穴来风,事出必有因,外面都传遍了,王爷要是不相信,臣妾也没法子。”<br> 傅伦气得把拽起福晋:“凤英眼看就要生产,你是一个女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利?”傅伦越说越气,连手都在颤抖。<br> 玉琴一把抓住傅伦的手,颤声道”若等王爷回来,心软,事儿又办不成了,到时候酿成大祸,臣妾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傅伦甩开她的手,斥道:“你少拿列祖列宗做借口’我看你是嫉妒成性,丧心病狂 ”<br> 玉琴听得面如死灰,只觉一颗心如坠深渊一“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为了王府,倘若王爷实在愤懑难平……”她取出藏在身上的白绫,“就请王爷赐死臣妾……”<br> “你!”傅伦伸手抓住白绫,看了看满脸泪痕的玉琴,终于还是不忍下手,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喃喃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br> 这时,尤叔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声道:“王爷,福晋,不好了,不好了,闹鬼了……”<br> 玉琴一惊“闹鬼?”二人愣住了。<br> 行人撑着伞来到坟地,大雨连绵不绝,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婴儿的哭声依然响亮,玉琴想起佛堂里凤英睁得大大的眼睛,不禁有些害怕,拉着傅伦的衣角道“王爷 我早就说了是妖孽,你看,死了还纠缠不休……”<br> 傅伦凝了凝神,道:“开棺——”下人们很快便把稀薄的泥土挖开,一起把棺材抬了出来。棺材落地的那刻,婴儿的哭声忽然停止了。<br> 下人们台力抬起棺盖,婴儿的哭声再次响起,大家定睛一看,只见凤英双手朝上,身旁是个哇哇大哭的女婴。仵作验过尸后,回禀道:“王爷,侧福晋入棺之时只是被气堵住,并没有真正死去,八棺之后,又因分娩的阵痛醒来。可惜的是——侧福晋生下孩子便因失血过多而亡 ”<br> 傅伦看着玉琴,眼中满是悲痛:“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婴,哪有什么妖孽?”<br> 玉琴低头不语暗自懊悔,傅伦从丫鬟的手里接过女婴,哄了两下后交给她“这次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你要好好待她——”眼望死去的凤英,不免又难过起来,“就当对她额娘的补偿。”长叹了声,他流着泪拂袖而去。<br> 望着手中的可爱的婴孩,玉琴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br> 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花香,傅伦在前边走着,玉琴抱着凤英的孩子跟在后面,丫鬟们随侍在侧。玉琴嗫泣道:“王爷 你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 就当臣妾错了,臣妾答应您,以后会好好照顾女儿,您就开口跟我说句话吧……”<br> 傅伦看了看婴儿,长叹一声。玉琴试探地问道:“王爷,孩子还没取名字呢……”只见婴孩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傅伦心中一动,抬头看到天上的云朵,遂点头道.“她对云彩而笑,又身处花香之中,就叫“云香”,如何?”<br> “云香’不错,就叫云香吧——”玉琴沉吟道。<br> 傅伦抱起云香,把头埋进她的襁褓中,心中满是柔情.“云香,我可怜的孩子,你放心阿玛不会让你吃苦,阿玛要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儿 ”<br> 自从云香从坟地里被救出后,方海青就一直心下惴惴,又听说了下人们议论凤英之死的种种,想起他勒死凤英的场面,不由得额头直冒冷汗。这些时日里他精神恍惚,似乎走到哪儿,都会看到凤英对他微笑、对他说:“方管家,你以为帮福晋一起害了我,就可以安享富贵了’我还有女儿,她会来找你的,她会为我报仇的——,海青决定出外走走,大街上还是那么热闹,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忽然一只小手握住了了他的手,海青低头一看,是个神情天真的小女孩。心中有鬼的海青一惊, 把将小女孩推倒在地,害怕地往后退去。<br> 小女孩哇哇大哭,一个妇人走过来,拉着小女孩就走,嘴里还说.‘月牙儿,叫你不要乱跑,你怎么不听呢’”又看了海青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连孩子都要欺负,白活了把年纪!”<br> 海青满头大汗,脑中满是凤英,顿了顿,他疯狂地往前跑去,失态地喊-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br> 路人纷纷侧目而视,他恍若未闻,一径跑着。<br> 午后的裕王府里,玉琴在宽大的床上睡得正沉,云香也在一侧的摇篮中酣睡。海青悄悄地潜了进来,摸到了云香的摇篮,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拿起一个小枕头,正想去闷婴孩的嘴,却不小心碰翻了一个瓶子。<br> 玉琴骤然惊醒:“谁?谁在?”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就在自己的面前,本能地拔出放在枕下的西洋枪,对准了海青。<br> 海青慌了手脚,扑上去抢夺枪支,玉琴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云香被枪声惊醒,大哭起来,玉琴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海青满身是血地趴在自己的床边,吓得尖叫起来。<br> 她的惊叫声传遍了王府。<br> 裕王府门口树叶散落,一阵风吹过,它们打了个转又落在了地上。一身孝服的女子和幼童被推了出来,女子哭喊道:“你们这群杀人犯,杀人犯!”尤叔皱眉道.一-够了,你丈夫方海青入屋行窃被杀是咎由自取,王爷既往不咎让你们走已是莫大的恩典,你们休要再纠缠。”任冰声嘶力竭,哭着喊着不肯走:“我丈夫在王府十几年,要偷东西早偷了,怎么会等到现在,他是冤枉的’是你们诬陷他,是你们害死他的,我要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br> 尤叔猛地把她推倒在地上,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滚!”方天羽见他娘被推倒,冲上前去一把咬住尤叔的手:“不许你欺负我娘——”却被尤叔用力甩了出去。<br> 王府的门合上了,孤儿寡母相互搀扶着,任冰咬牙道.“天羽,抬起头来。”天羽抬头看见裕王府的牌匾,“娘要你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今天,是裕王府的人杀死了你爹,是他们把咱娘儿俩赶了出来。总有一天你要回到这个地方,把他们欠我们的东西全部要回来。”天羽眼中含泪,拼命点头,哽咽道“是,天羽知道了,天羽一定会听娘的话,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全部要回来!”<br> 大风吹过,初冬的北平分外萧瑟。裕王府门前,母子俩抱头痛哭。<br> 十八年后,清朝,宣统年间,深秋。<br> 戏台下座无虚席,京剧的锣鼓声把戏堂衬得热闹非凡。此时戏台上演的正是《双枪陆文龙》,只见扮演陆文龙的武生温良玉唱腔韵味十足,一身扎实的基本功博得一个又个满堂彩,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又是一个高难度的翻滚,兴奋的观众纷纷起身鼓掌,这日可,戏台入口处的帘子被轻轻拉开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探进脑袋张望,旁边另 个丫鬟则十分紧张“格格,我们快回去吧,这被王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br> “嘘……我说过什么'到了外面不许叫我格格,要叫傲雪。记住了没有?”云香点了下踏雪的鼻子。<br> 踏雪委屈道“甭管叫什么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云香却不管她,踮着脚向台上张望:“你看他们都看得这么带劲,来都来了,又怎么可以轻易错过昵々”说完,她灵巧地从观众中向前挤。<br> 踏雪急道.“格 傲雪,傲雪 ”见云香并不回头,她只能无奈地跟她一起往前挤去。<br> 戏台上大伙儿正在收拾服装道具,云香拽着踏雪偷偷地溜进来了后台。“格格,这戏都看完了,咱们就快回去吧。”踏雪小声再次央求道。“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溜出来玩次,我还没尽兴呢!”云香四下打量着,漫不经心道。“我求求您了,万被发现,我可担待不起啊!”踏雪有些着急了。“不会有事的,我遛一圈就走,你去外面等我。”踏雪还想说些什么,早被云香截住了话头,“去吧去吧,会儿就好。”<br> 踏雪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走了,云香这才得了自由身,充满好奇地摸摸这摸摸那,这时,良玉在一群富家子弟的簇拥下来到了后台。见有人来,云香连忙放下手上的头饰,情急之下一头躲进了戏衣堆里。<br> “温老板,你现在的唱腔可是越来越有味儿了。”<br> “是啊,简直是余音绕梁三千日。”<br> “说好了啊,温老板,你得教我那个踢腿,太帅了。”<br> “头牌就是头牌,没说的。”<br> 众公子哥七嘴八舌地说着,表达着自己的仰慕之情,良玉笑,拱手道:“承蒙各位捧场,下一回在下一定给各位看更精彩的。”<br> 一旁看了许久的刘公子趾高气扬地站着,示意身边的下人走到良玉身边。下人原就得了吩咐,这回就当了个传话的.“温老板,我们家刘公子过两天生日,想请温老板去唱个堂会助助兴,不知温老板肯赏脸否?”<br> 良玉用余光一瞥在旁不可一世的刘公子,心中轻蔑得很,脸上也毫不客气:“对不起,要听戏来戏园子,良玉从来不唱堂会。”下人看一眼自家主子,赔笑脸道:“温老板,价钱万面您放心,保证让您满意。”说着从13中拿出银子放在桌上,“这是订金,请笑纳。”<br> 良玉蔑视地看了看银子,朗声道:“有钱可不一定什么都能买到,刘公子得罪了,恕在下难从命。”此言出,下人十分尴尬,沉默许久的刘公子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温老板真是忙得很,我们走”<br> 收起银子,下人灰溜溜地跟上刘公子的脚步。走不太远,刘公子用温良玉正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给脸不要脸,呸。<br> 良玉望着刘公子的背影,轻视地一笑,不屑与之争执。而仍然躲在戏衣堆里的云香开始有些呼吸不畅,她扒拉着衣服,努力在缝隙里寻找着新鲜的空气,准备更换戏服的良玉撩开戏衣堆,不料看见了躲在里头的云香,…时竟怔忡了。<br> “你是 ”<br> 云香见自己被发现,猛然一惊,慌忙跳出衣柜,逃也似的走了。良玉阻拦不及,“姑姑娘……”他被云香的美貌震慑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未能缓过劲来。<br> 这日阳光明媚,玉琴在敞亮的大厅里仔细计算着繁杂的账目,傅伦愁眉深锁地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了上去。<br> 为王爷斟了杯茶,玉琴询司道:“王爷,怎么啦7怎么回来就愁眉不展?”傅伦喝了口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愁的是国家大事,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跟你说了也白说。”<br> 玉琴一笑,上前帮傅伦揉捏肩膀,宽慰道:“我是不懂,不过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你说是不是?”<br> “别提了,昨天孙中山带领的革命军在武昌起义了。”<br> “啊’结果怎么样’”玉琴虽然不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但她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br> “还能怎么样’总督府衙'_都叫他们给占了,今儿早朝都快乱成团了…… ”傅伦气道。<br> 玉琴打了个哈哈,笑道“王爷放宽心,依臣妾看,一帮乌合之众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当年长毛作乱也来势汹汹,最后还不是被剿灭了。”<br> “你知道什么’之前皇上要收回川汉铁路的兴建权四川、湖北两地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昨臼又是个武昌起义,这样来,各地的革命军就更加猖獗了,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可能要出大事儿了。”傅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br> “臣妾知道王爷处处为朝廷想、为朝廷忙,可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我是个女人,国家不关我的事,我只要王爷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了。”<br> 傅伦叹气道:“你心里有我,我明白,对了,云香呢?”玉琴道“她在房里。说到她,我正想跟您商量一件事。”<br> “什么事?”<br> “下个月是您的寿诞,我想好好儿地办一办,把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全都请过来。”玉琴笑道。<br> 傅伦一皱眉“还是算了吧,国难当头,我没这个心情,切从简就好。”王琴嗔道:“国家国家,你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国家,国家是大事,难道咱们云香的终身就不是大事了吗?”傅伦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哈哈,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对,云香过了这个月就满十八了,眼下时局这么乱,早点有归宿的确是好事。”玉琴颔首道:“王爷,您这个寿宴来让云香露个脸见见世面,二来,我们也好为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倘若遇上门当户对的就早些完婚,也算了却咱们的一桩大心事。”<br> 傅伦点头赞许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让下人去办吧。”<br> “是,王爷。”玉琴下去了。<br> 不知为什么,傅伦心里闪过一丝担忧,却又转瞬即逝,他没能说清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微微摇了摇头,往里问去了。<br> 云香的房内布置得清新雅致,虚位以待的闺床正在等待主人的填八。窗户悄悄打开了,踏雪率先爬了进来,之后又拉了把云香,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br> “好累啊——”云香长叹一声就趴在了床上,再也不愿多动 下身子。<br> “格格,先别躺下,先把衣服给换了才好。”踏雪到底想得多些,急忙催促云香更衣。<br> “等会儿再换,让我先躺会儿。”云香不以为意,门外却传来咳嗽声。“王爷,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是玉琴的声音。“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一会儿喝口茶就好了。”踏雪听到王爷的声音吓了跳,连忙开了条门缝偷看了一眼,只见傅伦和玉琴正走过来,顿时大惊失色“不好了,格格,王爷、福晋来了。”<br> “啊’惨了,惨了,这下可怎么办,”云香也吓得够呛。<br> “格格,你赶快把衣服给换了!”踏雪手忙脚乱地四处找衣服。云香心道来不及了,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腾地一下钻八被子里,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装出一副病快怏的模样。<br> “我从今天早上开始犯了伤寒,明白了吗,“云香冲踏雪挤眉弄眼道,踏雪看她这架势心里早猜了个七七八八,等敲门声响起,玉琴问云香是否睡下时,她抢上前开了门福了身,道一“王爷吉祥,福晋吉祥。”<br> 云香声音虚弱,眉头轻蹙“阿玛、额娘,云香身体不适,不能下来给你们请安了。”<br> 傅伦向来心疼云香,这会儿看见女儿是副病模样,不由得走近床头,关切道:“怎么了?<br> 好好儿的怎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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