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说:“帮我背上背包。”
“怎么样?要调整带子吗?”
“不用,这样挺好。”加里吸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地窖。“我从那个角落开始。”
随着加里背着探地雷达装置穿过泥地,地下的图像以上下起伏的条纹形式出现在手提电脑的屏幕上。莫拉的医学训练使得她熟悉人体的超声波和CT扫描,但是她对屏幕上的波纹一无所知。
“看到什么了?”她问加里。“黑色区域是确定的雷达回声。否定的回声以白色显示。我们在寻找所有不规则的东西。比如说,双曲线反应。”
“那是什么?”
“看上去是一个突起,把不同的地层拱起。由于地底下埋了什么东西所致,使得雷达波向四面八方散发。”他停了下来,研究屏幕。“好了,这里,看到了吗?我们在三米深的地方找到一个呈双曲线反应的东西。”
“你怎么看?”耶茨说。
“没准是一个树根。我们标记一下,继续前进。”
彼得在地上放上树桩,标记了这个地点。
加里继续挪步,顺着方格线来回移动,雷达的回声在手提电脑上显现波纹。他不时停下来,叫人过来再放一个树桩,记下他们要重新走回来检查的地点。他转身,沿着格子中央移动,突然,他停住了。
“这地方有点意思。”他说。
“你看见什么了?”耶茨问。
“等等,让我再探测一下这块地方。”加里退回几步.用探地雷达装置对准刚才探测过的区域又探测了一遍。他一点点前移,目光盯着手提电脑。他又停下了。“这里有一个大面积的异常物体。”
耶茨靠了过去。“给我看看。”
“不到一米深的地方,一个大袋子,看见了吗?”加里指指屏幕。这个突出物让雷达的回波线条扭曲。他盯着地面,说:“东西就在这里。不太深。”他看看耶茨。“你打算怎么办?”
“货车上有大铁铲吗?”
“是啊,有一个,还有几把小泥铲。”
耶茨点点头。“好的,我们得把它们拿到这里来。我们还需要多来几盏灯。”
“货车里还有一盏地灯。还有很多电源延长线。”
科尔索准备上楼。“我去拿。”
“我去搭把手。”莫拉说,她跟着他来到厨房。
外面雨势减弱,变成了毛毛雨。他们在犯罪鉴定科的货车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铲子和另外的照明器具。科尔索抱着大铁铲和照明器具下了车。莫拉关上车门,正准备抱起装着小挖掘工具的箱子跟上科尔索,却发现树林里闪烁着车前灯的亮光。她站在车道上,注视着一辆熟悉的敞篷小型载货卡车沿路开来,在货车旁停下。
克劳森小姐走了出来,超大的雨衣像披风一样在她身后拖着。“我以为你现在已经看好了呢。我正奇怪你怎么还不还我钥匙。”
“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克劳森看了看车道上的交通工具。“我以为你想再看一眼罢了。犯罪实验室来这里干吗?”
“恐怕比我原先预想的时间要长一点。我们可能整个晚上都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你姐姐的衣服都不在这里了。我已经为你装了箱,这样你好带回去。”
“不仅仅是为了我姐姐,克劳森小姐。警方为别的事而来。为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多久以前?”“应该是四十五年前了。甚至在你买下这房子之前。”“四十五年前?那就得追溯到……”女人不说了。“追溯到什么时候?”克劳森小姐突然把目光落到了莫拉端着的一箱挖掘用具上。“拿铲子做什么?你准备在我房子里干什么?”
“警方在搜查地窖。”
“搜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正在那里挖掘?”
“他们可能不得不这么做。”
“我没有允许你们这么干。”她转过声,咚咚地踏上门廊,她的雨衣拖在脚后。
莫拉跟着她走了进去,来到厨房。她把工具箱放在台面上。“等等。你不明白——”
“我不想让任何人把地窖翻个底朝天!”克劳森小姐猛地拽开地窖的门,俯瞰着拿着铲子的耶茨探员。他已经在泥地上挖开了,他的脚边是一小堆土。
“克劳森小姐,让他们做他们的工作。”莫拉说。
“我是房主。”女人对着楼梯大叫,“不经我的允许你不能在那里挖土!”
“女士,我们保证完事后把洞给填上。”科尔索说,“我们只是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看?”
“我们的雷达显示出反射信号。”
“什么意思,反射?下面有什么?”
“我们正在试图弄明白呢。只要你让我们继续,答案就不远了。”
莫拉把那个女人从地窖口拉了过来,关上门。“请让他们工作。如果你拒绝,他们不得不申请搜查证了。”
“那先告诉我他们到底怎么想起要在这里动土?”
“血。”
“什么血?”
“厨房里到处是血。”
女人垂下眼睛看看地面,仔细扫过油布。“我没看到啊。”
“你看不到。用化学喷洒物才能显现。但是相信我,就在这里。地板上有微小的痕迹,墙上也泼溅了血迹。有人试图通过拖地和擦墙来把血洗掉。也许他们认为已经把血清除掉了,因为他们看不到了。但是血仍在那里。它渗进了墙壁的缝隙和木头的裂缝。它经年累月地留存,是擦不干净的。它被圈在屋里,在四壁里。”
克劳森小姐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她。“谁的血?”她小声问。
“警方也想知道。”
“我不认为这和我有什么——”
“不会。我们认为血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很可能在你买房子的时候就在了。”
女人跌坐进厨房的椅子里,看上去头昏眼花。雨衣的帽子从她的头上滑下来,露出一头箭猪毛般的头发。萎靡不振地套着一件过大雨衣的她看上去更小了。一个已经缩进了坟墓的女人。
“现在没有人会从我手里买这房子了。”她喃喃说,“在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会来买了。我没法将这该死的房子出手了。”
莫拉在她对面坐下。“我的姐姐为什么要求租这房子?她告诉你了吗?”
没有回答。克劳森小姐仍然在摇头,看上去目瞪口呆。
“你说她看到了路上的出售招牌,便给你的地产公司打了电话。”
最后她终于点了一下头。“突然来的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希望了解这个房产的更多情况。谁在这房子里住过,在我之前的房主是谁。她说她在这一带寻找房子。”
“你告诉她兰克夫妇的情况了吗?”
克劳森小姐呆住了。“你知道他们?”
“我知道他们曾经拥有这房子。有父亲和儿子,以及外甥女,叫阿玛尔忒亚的女孩。我姐姐也问过他们的情况吗?”
这个女人吸了一口气。“她想了解。我理解。如果你想买房子,你会想知道谁造的房子,谁在里面住过。”她看看莫拉。“与他们有关,对吗?兰克夫妇。”
“你在这镇子长大?”
“是的。”
“你一定知道兰克一家人了。”
克劳森小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来扯下雨衣。她慢慢地把雨衣挂在厨房门边的一个钩子上。“他和我同班。”她说,背仍然对着莫拉。
“谁?”
“伊莱贾·兰克。我对他的表妹了解不多,因为她比我们低了五届——只是一个孩子。但是我们都了解伊莱贾。”她的声音放低,几乎在耳语,好像不情愿说出这个名字似的。
“你对他了解有多少?”
“需要了解的都了解。”
克劳森小姐转身看着她。“很难喜欢那些把你吓得半死的人。”
透过地窖的门,她们能听到铲子铲土的声音。挖掘房子的秘密。一所甚至在可怕事件发生许多年之后依然是无声见证的房子。
“这是一个小镇,艾尔斯医生。不像现在,有外来者从远方过来买住宅避暑。在那时候,只有当地人,相互之间都认识。我们知道哪些人家是好人,哪些人家惹不起。我十四岁的时候便知道伊莱贾·兰克是哪种人。他这种男孩你千万得避而远之。”她回到桌边,陷进了椅子里,好像筋疲力尽了似的。她盯着福米卡家具塑料贴面,好像在看水塘里自己的倒影。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影子,害怕住在山里的这个男孩。
莫拉等待着,凝视着那个垂着的头上硬硬地竖起的白发。“他为什么让你害怕?”
“不止我一个人。我们都怕伊莱贾,自从……”
“自从什么?”
克劳森小姐抬起头。“自从他活埋了那个女孩儿之后。”
在随后的沉默中,莫拉能听到男人们在地窖里边往深处挖边咕哝。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老天啊,她想,他们会在底下发现什么啊?
“她是新来到我们镇子的孩子。”克劳森小姐说,“艾丽丝·罗斯。别的女孩子会坐在她身后评头论足,讲她的笑话。你可以说艾丽丝各种各样恶毒的话而不受惩罚,因为她不会听到。她从来不知道我们在取笑她。我知道我们很残酷,但是十四岁的孩子就爱做这类恶作剧。他们还没有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还没有尝到自己被嘲笑的滋味。”她叹了口气,一声为少年时无法无天而后悔的叹息,为太晚才学会的教训的叹息。
“艾丽丝发生了什么?”
“伊莱贾说只是一个玩笑。他说他一直准备几个小时后把她拖出来。但是你能想象被困在洞里几个小时是怎么一幅场景吗?害怕得尿裤子。没人听得到你的呼喊。除了把你放在那里的男孩,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莫拉等待着,没有出声。害怕听到结尾。
克劳森小姐看到了她眼里的忧惧,摇了摇头。“不,艾丽丝没有死。她的狗救了她。它知道她在哪里。发疯似的叫,领着人们来到事发地点。”
“她逃过了一死。”
那女人点点头。“他们在深夜发现了她。那时,她在洞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当他们把她拉出来时,她话都说不出来了。像一个傻子。几个星期后,她家搬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伊莱贾怎样了?”
克劳森小姐耸耸肩。“你认为会怎样?他不停强调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个孩子们每天都对艾丽丝所做的恶作剧罢了。没错,我们都折磨她。我们都让她痛苦。但是伊莱贾把这种折磨上升到另一个层次。”
“他没有受到惩罚?”
“当你十四岁的时候,你会得到第二次机会。特别是当家里人需要你的时候。当你的父亲大半天都是醉醺醺的,而屋里又有一个九岁的表妹同住的时候。”
“阿玛尔忒亚。”莫拉轻声说。
克劳森小姐点点头。“想想吧,一个小女孩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在一个野兽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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