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瑞辰夫妇和我接近皮萨尼-莫瑞塔宫的栈桥时,上下两层的长形哥特窗内已是灯火通明。嘉年华舞会已经开始,化装男女站在我们上方的露台,手持酒杯,凝望大运河与倒映在夜色水面上的摇曳灯火。
“正面是15世纪末哥特式风格,”彼得说,“请看,一楼窗户上方的四叶饰窗花就是最佳例子。想必你已猜出来,它们源自总督宫的造型。”彼得身穿黑色长披风,戴黑面具。
“非法擅入!”萝丝说道,“想想,这对伍迪·艾伦而言是多么丢人啊!不过,卡森既有心查明凤凰歌剧院的失火真相,这么做倒是很对。”萝丝头发往上梳,再以一串珍珠缠绕,头戴缀有珠宝的黑缎面具,身穿黑色雪纺晚礼服。“他是仅存少数正直、不贪污的检察官之一。白骑士!但愿他不要跟别人一样突然自毁。”
“到了18世纪,”彼得说,“顽固强悍的奇亚拉·皮萨尼—莫瑞塔不惜重资重修宫殿,同时对朝中大臣发动攻势,希望能将弟弟废黜,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挥霍他那一份祖产。”
萝丝撩起裙摆准备上码头。“我的意思是说,人们的确替伍迪·艾伦感到难过。”她说,“首先,他在凤凰歌剧院的爵士音乐会跟着完了。其次,他顺道造访歌剧院,表达他的感同身受,竟因而被捕。”有位戴着绿色面具的男士从我们前面的水上出租车下来,分了萝丝的心。“彼得,你瞧,那是弗朗西斯科·司默拉第。”她马上回头对我说道,“他是个作品没人读的诗人,因为他每完成一首诗就锁在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里。他原本教学童写作和写诗,但后来发现他……”
“不,不,萝丝,你看错了,”彼得说,“那人不是司默拉第,是……”
“啍,他戴着那副面具,我只看到他的嘴巴跟下巴,谁能分辨!不管是不是他,后来有人发现司默拉第带了一群孩子去参观厕所涂鸦,从此他就真的失宠了。”
到了宫殿的码头入口,我们踏上铺着地毯、两侧燃着火炬的栈台,走进洞穴般的前厅,黑梁上悬挂着金边大灯笼,尽头处有大楼梯通往一楼,中央大厅天花板则有富丽的洛可可壁画装饰,九盏大玻璃吊灯和六个凸壁烛台上的白色巨烛,把全厅照得如同白昼。今晚,宫中每个房间都只点蜡烛。
来宾约有数百人。尽管戴着面具的人大都可辨认,众声喧哗中仍透着面具和服装将人们从拘谨中解放出来的兴奋高亢。有人在互亲双颊。“到克帝纳滑雪。”“从罗马赶来。”“Bellissimo(棒极了)!”交谈声随处可闻,也有人瞥见大厅另一头有朋友,不住挥手打招呼。
我们站在大厅中央,白衣侍者端着葡萄酒和粉红色的贝里尼酒伺候众宾客。这贝里尼酒是地道货。这种以发泡白酒波塞可和鲜白桃汁调制的酒,正是包办今晚酒会的哈利酒吧发明的。
“这座宫殿荒置了一百多年。”彼得说,“1974年重修之前,这儿没有中央暖气、管道、煤气灯或电力。最引人瞩目的是,壁画、壁炉面饰、灰泥装饰等细部装潢,都还原封未动。光是地板就花了三个月清理,灰尘下出现的正是完美状态的18世纪磨石地板。正如我常说的,最好的保存法就是忽略。”
“阿维瑟!”萝丝对一位踏着庄严步伐朝我们方向走来的红脸秃顶男子叫道。他拉起萝丝的手略一颔首,然后跟彼得握手。
“阿维瑟·罗瑞丹,你非见不可。”彼得引介我时说道,“罗瑞丹伯爵是典型的威尼斯人,出身最古老的贵族名门。”
罗瑞丹望着我灿然一笑。他有着贵族式鹰勾鼻、下颚饱满、一绺刘海和让人想到硬币人像侧影的下巴。
“我家就出过三个总督。”他竖起三根手指,以英语说道,“三个。”
“不错,”彼得说,“阿维瑟太谦虚,自己不好意思说,就让我来告诉你吧。16世纪李奥纳多·罗瑞丹,是罗瑞丹家三位总督之一,乔凡尼·贝里尼为他所画的肖像堪称威尼斯最出色的肖像画,只可惜它不在威尼斯,而是挂在伦敦的国家艺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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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午夜善恶花园》一样,这又是一本纪实小说,所有人物事件都是真实的,同时充满了神秘的气息。但威尼斯比沙凡纳更具有文化艺术气息,所以在这个慢吞吞的复杂老城发生的故事也都与文化艺术史上的人、事相关,因此,阅读此书,也可称一次美妙的文化艺术之旅。
《天使坠落的城市》是一部非虚构小说(威尼斯凤凰歌剧院1996年确实毁于大火),又是一部悬疑小说(这场火灾相当扑朔迷离)。而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关于威尼斯历史与文化的介绍。威尼斯是一种难以持久而又不可再得的美,就这一点而言,世上任何地方无可比拟。
——止庵
故事开始于火灾结束于灾后重建。充满了有关威尼斯迷人的景观描述、风俗记录、人情绘摹,在此之上,是难测的世事和迷离的人心,另有犯罪、侦破、自杀、名人野史、权力争夺、黑帮交易等种种提神的元素,这一切的背景是对威尼斯的深爱和对历史无尽的缅怀。
——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