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民到交通银行没几天,梁士诒又委他兼任国库课主任。一天,他
因国库课里的业务找梁士诒。在返回他办公室路上看见文书课主任和钞券
课主任迎面走来。他们好像商议什么棘手事,一脸着急。与他们颔头招呼
擦肩而过时,周作民隐约听到“芜湖……”“倪嗣冲太他妈跋扈……”“
分行……夭折……”等等,几句断断续续的言辞。
周作民不由放慢脚步,接着回头对远去的两位主任出神地看了一阵。
他知道,两位主任是交通银行的元老派、台柱子人物。他们怕是议论行里
的重要方略,不然不会这般专注这般认真这般匆匆忙忙而毫无心思旁顾其
他。“莫非是对我保密的事体?”他蓦然萌生出个警觉念头,但很快把那念
头熄灭:“我新来乍到,有许多事情总经理恐怕还来不及给我通报,或者
有意让我集中精力熟悉两课业务也说不定。”
周作民回到办公室半天,两位课主任的声音还在耳际回荡,挥之不去
。“芜湖……”‘倪嗣冲太他妈跋扈……”“分行……夭折……”
“莫不是行里想在安徽有所举措?”周作民心里一亮。
倪嗣冲的关键在哪儿?这位督军大人听谁的?……他是皖系,皖系的祖
师爷是段祺瑞……如有法儿接近段祺瑞就好啦……对,好好琢磨琢磨,把
这个堡垒攻下……送礼,这几乎适应全人类的招数,可对段老爷子不灵,
据说他在这方面极为清廉,在外界已鼎鼎有名。为保住这得来不易的好名
声儿,他不可能破例儿,这名声儿值钱着哩,中国的老百姓最崇拜最信服
的就是为官清廉。传闻,一位南国封疆大吏曾想巴结段祺瑞而大搞感情投
资,送了十次礼物十次被退了回去,次次原封不动。弄得送礼者十分尴尬
,同时也极为纳闷儿:段老爷究竟喜欢什么?十次礼品十次不重样儿。金银
宝石稀世奇珍无价古玩全都囊括其中,他居然一样也看不中,他段祺瑞绝
非至圣贤人,不食人间烟火,咋不喜欢别人送东西?常言道“当官不打送礼
的”,当今社会无官不贪无吏不污,他段祺瑞就偏偏怪癖如此……那封疆
大吏愈想愈觉得段祺瑞其人琢磨不透。忽然间,他生出了一个恶作剧念头
。精选了一个奇大的南瓜,派专使给段祺瑞送去。心想,华夏广袤数百万
里,东有冬瓜,南有南瓜,西有西瓜,北有北瓜,可谓产瓜无数矣,独独
不产傻瓜!倘若产有傻瓜,即便重金购买,我也送他一个!我迄今居官盛产
南瓜的湖广地域,就以此大南瓜权当大傻瓜给他送去。这老家伙也跟这老
南瓜差不多一样基本算得上是个大傻瓜,看你老傻瓜接此老南瓜如何处置!
殊不知,段祺瑞见到大南瓜格外高兴,欣然收下,专门给那位地方官
写了封长信表示衷心致谢。还赏给送瓜使者不少银两——这对段祺瑞也是
破例儿。后来,但凡真想给段祺瑞送礼的人只送些非常普通的地方土特产
,大多为瓜果桃梨一类,送上十次八次也值不了二两银子。只有不想真送
礼的人们才送贵重的东西,因为那样既可以壮充门面求得脸上好看,又不
损失什么——礼品总能如数退回的啊。
周作民想,段祺瑞这样资深年老的高官儿,倘若送礼不灵,便很难结
识。我与其相比,地位悬殊,即使走通路子得以相识,也难相知。求人办
大事只有两种关系靠得住,一是金钱,二是情谊。第一种关系能见速效。
第二种则不然,非情投意合知心换命不可。而情投意合知心换命得花费长
时间交往,“日久见人心”嘛。
周作民眼下缺少的正是时间。
一言蔽之日:段祺瑞的门路走不通。
此崖无径上山去,另辟蹊径到顶峰。周作民想到了徐树铮。
徐树铮,又名徐又铮,将军府事务厅长、国务院秘书长、陆军次长、
参谋办公处(即执行大总统——三军大元帅职权的机构)主要负责人。因受
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赏识信任执掌着三军的军令和军政大权。他还
为段祺瑞运筹决策。内阁凡有重大举措都与他有关,或来自他的建议,或
由他授意草拟,或出诸他的手笔。故有“小扇子军师”之美称,被军政要
员们视为段祺瑞的“灵魂”,炙手可热!所以,巴结他的军政大员极多,终
日门庭若市,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周作民知道,单靠自身活动,诸如送份厚礼前往拜谒之类根本无法与
徐树铮结识。于是,决定去找徐树铮的好朋友汪志农。
汪志农,字竹杉,一个极难说得清楚的人物。
周作民听说汪志农并记住他的名字已有三四年了。那时,周作民随南
京临时政府财政部北迁北京不久。他第一次听说汪志农的姓名就记住了,
而且记得很牢。其因由不是周作民的记忆力太强,而是汪志农有‘极难说
得清楚”的复杂特征。也是因为这“极难说得清楚”之复杂特征,周作民
放弃了多次与汪志农结交的机会。他们不止一次被人同时邀请赴宴并同席
吃喝,不止一次在街上不期而遇。每次见面,汪志农倒是出奇地热情,但
周作民只是不愿与他言语,有意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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