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地惊魂
1979年春。越战前线。地点:云南西线战区。
在距离前线百里之外的水田地边上,脖子上挂着铃铛的水牛正伏在嫩草地上悠闲地啃着青草,午饭时间来到的时候,村寨里渐渐热闹了起来。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当天的新闻,小孩围坐在大树底下边吃白米饭边嬉笑着,女人们则专心地照看她们的饭锅,充当家里最忠实的仆人。与此相反,百里之外的地方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越军的炮弹一发接着一发从天而降,弹头摩擦空气时发出的嘶鸣声让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烈性的爆炸弹头重重地砸在潮湿的阵地上,大地不安地晃动了起来。顷刻间,在弹着点周围出现一个烧焦的直径十米左右的土坑。腐臭的土块、殷红的草皮混在破碎的弹片之中旋转着四射飞溅,足以杀死一切生物的炽热风暴席卷着周围的空间。阵地上空无一人、硝烟里夹杂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好像那些炮弹正好命中了军区的大型公厕,让本该老实待在公厕里的大便跑到了阵地上,但实际上那些难闻的腐臭味来自阵地前的几千具越军尸体。
胡八一所在的连队在炮击的同时正躲在一个坚固的地下掩体里面,要说这个地下掩体,也不过是多堆了一圈沙袋的土坑道。在炮击没有结束、或是越军没发起没完没了的冲锋偷袭前,战士们就会静静地坐在坑道内,默默地享受着死亡前那少得可怜的美好时光,头顶上簌簌地落着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尘土雨。
午后,胡八一半抱着国产的59式半自动步枪,头顶着凹凸不平脱了漆的足有五、六斤重的西瓜皮式钢盔,上面那颗红五星依旧是那样的鲜艳。他背靠着一堆空罐头盒,打着瞌睡,做着一个做了不下一百遍的老套春梦。梦里他舒服地躺在草垛里,在岗岗营子农场认识的姑娘燕子正半裸着背对着他,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她的长发散开的时候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她的脊背上正酝酿着几滴汗水。
坑道里的空气闷热难耐,梦中草垛里的男主角重重地喘着气,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手背上粘着一根稻草,他正试图用身体将情节推向高潮……
耳边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哨声,胡八一从梦中惊醒,机械地端起步枪高喊着:“玩命的时候到了--”,一个箭步冲出了坑道。在他的身后紧跟着精神极度亢奋的战友,进入阵地是他们目前唯一要做的事情。
“各连自由开火!”团长放下了手中的话筒,半山腰里的阵地上7.62毫米口径的突击步枪沙哑着响了起来。橙黄色弹壳划着优美的弧线散落在焦土之中,子弹的运动轨迹在白天根本看不到,一旦到了夜晚,几千人同时开火,子弹的运动轨迹就很明显了,这种闪着金光的弹道交织在一起,跟随在弹头的身后划破无尽的黑夜,于一瞬间消失,接着再次出现。弹压进行的同时,手榴弹在阵地前的死亡地带上炸出上千朵火花,耳边两种不同的呼喊声时近时远。胡八一所带的连队一会儿要支援左边的猛虎连,一会儿要杀回自己的坟场阵地,一会儿还要跟冲进阵地的越军肉搏,生与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服从命令、前进、再前进,机械地麻木地执行--如此而已。
与越军的枪战直至清晨才告一段落。战场上随处可见越军的尸体,他们都是面朝下倒下去的,断裂的突击步枪、打了一半的弹夹、残缺的肢体、不值钱的鲜血伴在这些死人的左右。面对着这些死人,战士们松了一口气,他们背靠在战壕里打起了盹。
太阳升起来后笼罩在阵地前的大雾渐渐散去,团长再次拨通了电话:“各连打扫阵地!”--“是!”胡八一挂上了话筒,他同团长的交流在战斗开始的时候仅限于“是”、“没问题”……几句使用频率最高的常用语。阵地的打扫工作随后分摊到每个活着的战士身上,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们埋葬战友的时候心里最大的想法。至于那些死去的越军,多数是暴尸荒野,躺在死亡地带里的那些人是没有谁愿意去理会他们的,有幸死在阵地上的越军才会被堆在一起掩埋起来,永远的沉睡随着一锹锹黄土的落下开始。
初春的作战差不多就是坑道战中度过的。直到西线的战役部署全部完成,进攻的主力部队坐在坦克车上从云南境内出发向越南境内推进,胡八一所在的连队才转守为攻跟在入越作战的11军后面慢慢向前推进着。经过几周连续的出击作战后,胡八一所在的连队在老街附近驻扎下来,入夜的时候进入老街东边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叫什么并不重要,只需知道这里在11军的控制之下就可以了。胡八一和两个战友医疗兵阿文、通讯兵兔子在一处田地的边上挖了个散兵坑,土坑里垫上两层干燥的稻草,一棵断为两截的芭蕉树横在上面,几片比军用饭锅还大的芭蕉叶盖在上面,几近完美的自然伪装。
三个人进入散兵坑内轮流睡觉,其余的战士散布在周围的战壕里。有一些胆子大的三五个一伙进入村子里,住进村民的家里。团部在东北方向的一个山坡上,团长和营级主官睡在帐篷内,周围布有一个营的警戒部队。
深夜,潮湿的地气暂时缩回了地底,田地里的青蛙一声接一声地怪叫着,吵得人不得安睡,豆大的蚊子在散兵坑外飞来飞去,只要有个缝隙这些黑夜里才出来活动的吸血鬼便会一头钻进去吸食生者的鲜血,至于死者的血肉早已腐败不堪,它们很少会感兴趣。胡八一半睡半醒着,他在极力回忆着同燕子躺在草垛里的那场春梦,不过这次根本接不上之前的情节,当他陷入沉睡中的一刹那,潜意识里的一个恶梦将即将拉开序幕的春梦挤到了一个角落里,上升为当晚的正戏。
胡八一的祖父被批斗的同一年,他的家里着了一场大火,在那场大火里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祖父站在熊熊的大火之中手里拿着半本破旧的古书在向他拼命地挥舞着,他的父母已经倒在了火焰之中,火焰吞噬着他们的身体,他无助地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这悲剧一幕的发生,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切,他的脑海里已记不清那害死他一家人的恶人的模样。愤怒与悲伤正在折磨着他,他的祖父在倒下去的前一刻用尽全力朝他喊了一句话,似乎要嘱咐他什么,他擦干眼泪侧耳去听。流水声响起,他来到了喇嘛沟牛心山前面的小河边上,女知青田晓萌正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擦洗她雪白的肌肤,当她转过身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匀称的乳房,心中的痛苦正一丝丝地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他不顾一切地跳进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困难地走到她的背后,将她搂在怀里……他被推醒,通讯兵兔子大声对着他的耳朵喊着:“报告连长,村子里住的兄弟抓了个越军的特工,正在拷问呢,去看看不?”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