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赢了200万
我经常做这样的梦。
深夜,一如既往的静谧,喧闹的城市像被夜色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如魔术师表演魔术一样,黑布下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黑布下面将要发生什么。此时,一直躲在黑云身后的月亮浅浅笑着,慢慢走了出来,木讷的大地沉重而羞涩,蜷缩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躲避着月亮的媚眼,月亮却肆无忌惮地从云层后露出半截身子,解下身上仅有的一层薄纱,蠕动性感的臀部……
黑布下有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屋里的人没时间理睬月亮和大地的恋情,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扑克牌和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
小屋是一间舍弃多年的仓库,通往仓库的土路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仓库里空气潮湿,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臭,夹杂着墙角发出的一股死尸的气味,令人窒息。那是从一只死去不久的肥大老鼠身上散发出来的,老鼠静静地倒卧在那里,灰色的皮毛乱七八糟矗立着,它圆睁着恐怖绝望的眼睛,似乎在观察着这些突然闯入的赌客。
坐在我对面那个人已经连赢了六个回合。
赌桌上方的灯罩拉得太低了,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灯光正好把他的脸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漆黑一团,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在什么地方,下半部分是一副又肿又厚的嘴唇朝前凸出着,一根接一根的“万宝路”香烟在厚唇间滚来滚去。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灵活地翻动着扑克。
这是一双在赌桌上吃钱的手。
坐在我身边的魏老八不动声色地抽着烟,时不时摆弄一下手指上的钻戒。黑暗中,他的眼睛最亮,像森林中的一匹饿狼,静静地守候着猎物。
空气像凝固一样,一屋子人都仿佛暂时停止了呼吸。
赌局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我的脑部开始缺氧,一阵阵的晕眩开始袭击我。我试着挺胸做了次深呼吸,让自己的肺部多吸进一点氧气,肺部的氧气可以迅速提供给大脑,以便让我冷静而缜密地思考,但是不行,我担心呼吸加重的声音会打破眼前的平静。
我知道眼前的平静蕴藏着巨大的危险,甚至会危及我的性命,但赌局已经到了尾声,我必须出千赢下这一局。必须出千!!!否则我和魏老八带来的100万元就会付之东流。
我的脊部开始渗出汗水,浸透了里面的衬衣,我的背部黏糊糊的,随即一片冰凉。不行,晕眩已经影响了我的视力,我又一次尝试往肺部吸气,这次成功了,我的肺部顿时舒服多了。还有,此时此刻我一定要尽量保持我的每一根手指不能颤抖,不能让对方通过我的手指窥见我的心理活动。
作为一个赌徒,这一点非常关键。
我读过《动作语言学》,上面关于手的符号描述可以作为赌徒必须掌握的一项最重要的基本功,囱为人是一种很会隐藏情绪的动物,可以很好地伪装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手不行,它一定会暴露你的忧虑、焦灼、羞涩、紧张、胆怯与愤怒,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谈判技巧书全都把手列为谈判中观察对方的重点因素。
关于这一点,奧地利作家茨威格在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对赌徒的手作过出神人化的描写:“赌博者的手更能流露心性。因为所有的赌徒,或者说,差不多所有的赌徒,很快就能学到一种本领,会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们都会在衬衣硬领以上挂起一幅冷漠的假面,装出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他们能抑制住嘴角的纹缕,咬紧牙关压下心头的惶乱,镇定眼神不露显著的急迫,他们能把自己脸上棱棱突暴的筋肉拉平下来,扮成满不在乎的模样,真不愧技术高妙。然而,恰恰因为他们痉挛不已地全力控制面部,不使暴露心意,却正好忘了两只手,更忘了会有人只是观察他们的手,他们强带欢笑的嘴唇和故作镇静的目光所想掩盖的本性,早被别人从手势里全部猜透了。而且,在泄露隐秘上,手的表现最无顾忌。因为,无可避免地,必然会有一个瞬间,所有这些竭力约制似有睡意的手指会因一时疏忽一齐脱出束缚:那就是在转轮里的圆球落进码盘,管台子的报出彩门惊心夺魄的那一秒钟,就在这一秒钟,一百只手或五百只手不由自主纷纷有所动作,因人而异各具个性,种种潜在的本能全都表露无遗。”
我的手控制得很好,这不单单是一双赌徒的手,更准确地说,是一双出千的黑手,我对它们的操纵胜过我的面部。
远方忽然传来几声狗吠,突兀而紧张,像冲锋信号。
我看到那人又是三条了ACK。
他今晚的手气太好了!
魏老八冷笑起来,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暗号,这一局我必须施展我的“空手道”绝技,否则一天一夜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
桌子下方藏着一把崭新的、上满子弹的六四式手抢,用黄色的宽胶布贴在桌子反面,保险早已打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那个人不是孤胆英雄,他身后站着四个马仔,个个膀大腰圆,横眉竖眼,但显然没有把我和魏老八放在眼里,他们抱着双臂,表情松弛,双腿交叉着,嘴里叼着香烟。
万一我出千失败——我是说万一,我会以闪电般的动作抽出桌下的手抢,左边两人是我的目标,右边三个人是魏老八的,他腰间插了两把六四式手枪。
必须一枪毙命!否则陈尸仓库的将是我和魏老八。
我摸起了三条QUEEN。三条QUEEN对他的三条了ACK,就看翻开的底牌是什么了。
我一把将面前厚厚的人民币推了出去,只能孤注一掷,没有退路。
我底气十足喊道:“SHOWHAND!”
那人不动声色地也将他面前的钱推了出来,表明他的决心。
这一局输赢在200万之间,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他贏,就是我贏,不存在平手。
他丝毫没有犹豫,在推钱的同时,也很有信心地将底牌翻了出来。果然,是四条JACK。
下面看我的!看我的手!!!
现在,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这双手上。
我伸出左手——拿起底牌——然后递给右手——准备翻开,这个动作我已经在那人面前重复表演了一天一夜。重复一个动作的目的是麻痹对方,让他知道这是我的习惯动作,他开始也许会怀疑我有什么猫腻,这是赌徒应有的戒备心,但重复了一天一夜,我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出千的迹象,何况我一直在输,即使偶尔赢几个回合也属于非常正常的范畴。他显然已经不在乎我这个动作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悠然点起一根香烟,慢慢吸了起来。烟雾弥漫着,阻挡了他的思维。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是我施展“空手道”时必须做的,就像魔术表演前的铺垫。
我屏住呼吸:左手拿牌——塞进袖口——同时——几乎就是同时——右手袖口弹出那张隐藏很久的牌——它同时出现在我左手上。翻开,不用怀疑,是我此时最需要的,红桃QUEEN。
这一系列动作必须在0.5 秒内完成。
为了这一动作,我没日没夜整整练了三年,已经到了天衣无缝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
我有了四条QUEEN,出千成功了,我们贏了。但是,我并不想急于翻开底牌,胜利的喜悦要放在脑子里慢慢释放出来再细细品尝才够味。我拿起我的底牌,然后又放下,倒扣在桌子上。
那人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然后颓然软了下去。他知道他输了。
“我想尿尿!”我站起身说。
推开房门,深夜的清新空气夹杂着月亮和大地做爱后的气味迎面扑来,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我的心“咚咚”跳着,我取出左袖口里偷的牌,将它撕成碎片,扔向漆黑的夜空。
赢了!一夜之间我们有了200万。
我扯开拉链,掏出一直勃起现在已经软塌塌的私货将憋了一天一夜的浊尿向空旷的黑夜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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