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城里人和山里人
史成龙与宋佳分手之后,来到离县城中心不远的一处院落。这是一套宽大的平房,室内装修得很漂亮,陈设也很现代化。给史成龙开门的是一个身材不高但长着漂亮的瓜子脸的姑娘。她叫汤桂香,是县邮电局的营业员。见面后,她高兴地叫道:“呀!成龙哥来啦!你啥时候回来的?”然后她不等成龙回答就冲里面喊道:“爹,娘,成龙哥来啦!”
汤桂香的父亲叫汤良才,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汤桂香的母亲叫金红莲,在县妇联工作。她是成龙母亲的一个远房姐姐,娘家就在离史家庄不远的金家庄。他们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女儿的喊声,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成龙走进客厅,叫了声“大姨”和“大姨夫”。汤良才问道:“你爹的事儿办得咋样啦?他住院那会儿,我们去看过。没想到啊!瞎!反正人也没了,你们都得想开点儿。后事都办完啦?”
“都办完了。可有个事儿我还想问问大姨。”成龙说。
“那好,你们到对面儿去谈吧。这儿开着电视,太乱!”汤良才看电视连续剧《武则天》正上瘾,所以便顺水推舟地坐回沙发上。
成龙跟着金红莲走进对面的房间。汤桂香也跟了过来,但是成龙对她说:“桂香,我跟你娘说个事儿,你还是去看电视吧!”
“啥事儿还背人哪?”桂香撅起了小嘴。
“不背人!就是跟你没啥关系,听了也是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看《武则天》呢!”成龙说。
桂香十分不情愿地走回客厅。成龙关上屋门,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金红莲坐到床边,有些紧张地看着成龙问道:“成龙,又出啥事儿了?”
“没出啥事儿。”成龙笑了笑。
“那你咋整这景儿?弄得我心里‘呼呼’直跳!”金红莲瞪了成龙一眼。
“大姨,我就想问你件事儿。”
“啥事儿?”
“我爹和我娘的事儿。”
“他们有啥事儿?”
“就是他们当初……谈恋爱的经过。”
“你小子念书念出毛病来啦?没事儿打听你爹娘的恋爱经过干啥?”
“我……”成龙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上次回家时看到的情景,不过他不能说出来,便编了一个假话——“我爹死后,我娘的心情老不好,我劝她也不管用。我听说,我娘和我爹当年谈恋爱时挺曲折,好像我娘还跟我大爷好过。现在我爹突然死了,我娘很难过。如果能知道他们过去的事儿,我就好劝我娘了。你说是吧?”
“嗨!”金红莲长叹一声,说道:“要说你娘这辈子也够苦的!如果你爹还活着,我绝不会说。可现在他死了,说出来也没啥。你这做儿子的也应该知道知道。你娘她这辈子不容易啊!”金红莲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慢慢讲了起来——
“那是1967年,‘文化大革命’正闹得热火朝天。我爹带我去北京看病,顺便去看看你姥爷。我们原来就知道你姥爷在城里当官儿,到那儿一瞅才知道你姥爷已经成了‘走资派’,家也被抄了。你姥姥本来就是家庭妇女,这下子没了生活来源,那日子可惨啦!每天晚上,你姥姥推着一个小轮儿车,到学校和机关去撕大字报,白天再卖给废品站。就靠这点儿收入生活!你娘又黄又瘦,穿的也是带补丁的衣服,还不如咱山里人呢!那时候听说要‘上山下乡’,你姥姥就问我爹能不能想办法让你娘回老家插队。我爹答应回来给问问。回来以后,我爹还真把这事儿给办成了。没过多久,你娘就成了咱庄儿的‘回乡知识青年’,就住在我家。我俩也真就像亲姐妹一样。
“那年头儿咱农村里也搞‘文化大革命’。动不动就召开个‘大批判会’啥的。当时金家庄、史家庄和孙家庄算一个生产队,叫东升人民公社第三生产队,队长是孙家庄的孙大胡子。我还真忘了他大号叫啥。他个儿挺高,那时候就一脸大胡子。他那大小子现在在公安局刑警队,长得瘪瘪瞎瞎的。孙大胡子那人挺左,老想着整出点儿带动静的事儿,好在公社出出名儿。我爹那会儿是党支书。要不是我爹老拦着,他一准得干出不少缺德事儿!你娘是个要强的人。虽然她身子骨不太壮实,又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干惯农活几,可她啥活儿都抢着干,不怕脏不怕累的。她心眼儿又好,爱帮助人。队里人让她写个信啥的,她从不推辞。所以队里人也都对她挺好。要说那时候的生活也挺有趣儿。队里的年轻人在一块儿干活儿,总是乐呵呵的。我们还组织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小组,每次都是你娘领着念。后来我们还办了‘扫盲夜校’,也是你娘给讲课。你娘那时候成了咱们这一带有名的‘文化人儿’!
“你娘也越出息越漂亮。虽说她的脸晒红了,也比以前壮实了。可她再咋变也和咱山里姑娘不一样,一眼就能瞅出来!我到公社去开会,别的队的青年都向我打听她,都知道咱们金家庄有一个漂亮姑娘叫彩凤。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咱队里看上你娘的小伙子不少,其中就包括你大爷文贵。你爹那会儿还在部队呢。
“文贵脑瓜儿好使,长得也挺精神,当时在咱队里也算得上拔尖儿的小伙子了。后来……嗨,反正没过多久,他就和你娘好上了。咱俩这儿说,其实我当年也觉着文贵不错。可是我知道文贵的心思都在你娘身上,根本就没把我往心里搁。我这头发都白了,说话也不怕你笑话。那会儿,我心里还真有点儿酸溜溜的!不过,我一直把你娘当亲妹妹看待。既然她和文贵都有意,我就别跟着瞎掺和啦!”
“那我娘后来咋没嫁给我大爷,却嫁给我爹了呢?”成龙有些急不可待地问。
“说老实话,这事儿对我来说也一直是个谜!要说那会儿你娘和文贵好像已经挑明了。他们的关系在队里也算半公开了。我有时拿文贵跟你娘开玩笑,她也不真生气。可后来不知咋回事儿,她俩就吹了。也没吵架也没拌嘴,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一块儿去公社看了回电影。那会儿县里还有个电影放映队,隔三差五地就到各公社放个电影,都是露天的。村里不少人都去,骑自行车带着,也有走着去的。要说那会儿的人真有心气儿。现在就守着电影院也懒得去了!当然,这也都是让电视给惯的。在家坐沙发上就能看,谁还去电影院啊?!”
“他们去看电影咋的啦?”成龙见金红莲越说越远,忙把话题往回拉。
“啊?噢,就说呢,看电影也不能咋的呀!那会儿看电影,有对象的也都是俩俩的。你娘一直和文贵在一块儿。我那会儿已经认识了你姨父,他就在公社,我俩一块儿看的。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就瞅着你娘的脸色不大好,问她咋啦,她说有点儿不舒服。我也没在意,就睡了。第二天下地干活儿,我发现她老一个人发愣,歇着时还一个人躲到树林里偷偷抹眼泪儿。我问她咋了,她就说没啥。那几天,我发现她不跟文贵说话了,文贵也不咋来找她。开始我还以为就是俩人闹了点儿别扭,可时间一长,我才发现俩人是真吹了!后来我又问过你娘几次,你娘一直没告诉我为啥。队里人也都觉得挺怪,可慢慢也就忘了。”
“那我娘和我爹是啥时候开始好的?”成龙又问。
“你爹也早就对你娘有意。可你娘跟文贵好,他自然只能往后边靠了。后来,你娘跟文贵吹了,他又开始跟你娘凑近乎。其实,你娘本来对你爹的印象也不错。她曾经对我说过,‘文贵和武贵都挺好,可要是能把他俩的优点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更好了!’我说,‘那敢情是!有文贵的脑袋瓜儿,再有武贵的身子板儿;像文贵那么细心,知冷知热的,又像武贵那么胆大,敢作敢当的。你当是选育良种哪,想咋样儿就咋样儿!’她说,‘这世界上的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我说,‘得啦,你见好儿吧!’所以,那时候我就觉得她也挺喜欢武贵的。她和文贵吹了以后,和武贵的接触越来越多。不过.他俩真正好起来还是那年冬天在修水库的工地上。
“那时候上边儿让‘学大寨’,又修梯田又修水库,冬天也不闲着。有时候晚上还干哪。叫啥‘白天红旗飘,晚上红灯照’!其实也没多大用,瞎折腾人呗!咱们队的水库就修在孙家庄南面。说是水库,其实就是在山沟里修道土坝。想着是拦洪蓄水,可咱这地方夏天的洪水拦得住嘛!那不是冬天修的坝,第二年夏天山洪一来就全冲垮了。现在几乎看不出啥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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