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
邻叟与猪化解仇怨
御史胡牧亭讲的一件事。他们那儿有人养了一头猪，看见邻居老叟就怒目狂吼，奔跑着来咬他，但看见别人却温顺得不得了。邻居老叟起初非常愤怒，打算买下那头猪杀了吃肉。不久他省悟似地说：“这难道是佛经上所说的夙冤吗？世上没有不可解的冤仇。”他依旧以高价将猪买来，把它送到佛寺做了长生猪，以后再去看它，就温顺异常，没有丝毫凶暴的神态了。
伪君子和真孝妇治狐
沧州孝廉刘士玉，有间书室被狐仙占据。她白昼也出来与人说话，有时向人投掷瓦石，但谁也看不见它。知州平原人董思任是个好官，听说这件事后，就亲自前去驱赶，他正在屋里陈述人妖异路的道理，忽然听到檐际有声音说：“你当官很是爱民，也不索取别人的钱财，所以我不敢击打你，但是你爱民是为了博得好名声，不取钱财是害怕有后患，所以我也不会怕你。你还是走吧，不要在这儿废话了，”于是知州狼狈而归。
刘家有一个仆人的妻子非常粗蠢，根本不怕狐仙。狐仙也不敢击打她，有一次她与狐仙说话，问她为什么怕自己。狐仙说：“你虽然是个下人，但是个真正的孝妇，连鬼神见了你都要回避，何况是我。”刘孝廉就让这个妇人住在那间房里，狐仙当天就离开了。
荒园怪诗
东光人李又聃先生曾经到宛平相国的废园中游览，看见廊下有两首诗，一首说：“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第二首说：“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栏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但见那诗墨痕惨淡，好像不是人类书写的。
无赖自杀，因孝化蛇
沧州城南上河涯有个无赖叫吕四，凶横跋扈，无所不为，人们都畏他如虎。一天傍晚他与许多恶少在村外纳凉，忽然听见隐隐的雷声。不久风雨大作，他们远沅地看见一个少妇避人了河岸边的古庙中。吕四对诸恶少说：“我们去轮奸了她，”天色已经入夜，阴云黯黑，吕四突然闯入掩住了妇人的嘴，众人急忙脱衣打算轮奸她。突然有雷光穿过窗户，吕四看见那少妇的形貌似是自己的妻子，就急忙放手询问，果真是自己的妻子。吕四大怒，打算把妻子扔到河中，妻子大哭说：“你打算淫辱别人，导致别人淫我，天理昭然，你还想杀我吗？”吕四哑口无言，急忙寻找衣裤，可已经随风卷入河流了。没有办法，就背着裸妇回家。当时云散月明，满村人都看见了，争着向前嘲笑他。吕四无可辩驳，竟然自杀了。当时正巧他的妻子归宁，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他妻子的娘家遭了大难，无屋可住，妻子只好回到夫家。回来时，吕四已死。后来妻子梦见吕四对她说：“我罪孽深重，应当永堕地狱，但因我生前事母还算尽孝，冥官开恩让我投生为蛇，我现在就投生去。你的后夫不久就要来了，你要善待新婆婆，阴间律法对于不孝的罪罚很重，不要怀疑冥司的法律。”到了妻子再婚之日，妻子看见屋角有条赤练蛇，低着头往下看，好像很不舍的样子。妻子想起之前的梦，才要去问它，就听得门外鼓乐声响，那蛇在屋里跳掷数回，奋然离去了。
狐仙续缘
献县人周某的仆人周虎被狐仙迷惑，二十多年了就如夫妻一样。狐仙曾对仆人说：“我炼形已经四百多年，前世与你有业缘，现在来补，一日不满，就一日不得升天，缘尽了，我就离去。”一天狐仙忽然显得非常欢喜，忽然又显得悲伤过度，她对周虎说：“本月十九日我们的缘分就要尽了，我已为你相中了一个女人，你可以去送聘礼。”于是她拿出白金给周虎。之后数日二人自是形影不离，和平日相比，更是显得恩爱非常。到了十五那天，狐仙忽然向周虎告别，周虎怪她将日期提前了，狐仙哭着说：“业缘一天也不可减，也一日不可增，只有迟早可以控制。我留下这三日的缘份，为的是再一次相会啊。”过了数年，狐仙果然又回来，相聚三天后离去。临行呜咽着说：“从此我们就永别了。”陈德音先生说：“这个狐仙很善良，应该成仙，惜福的人应当如此。”刘季箴却说：“三日后终须一别，何必再会。此狐炼形四百年，还没有练到悬崖撒手的境界．临事的人不应这样。”我说此二公的话，各有各理。
道士论命
献县县令明晨是应山人，曾经打算为人申雪一件冤案．但考虑到上司可能不答应，就疑惑不定。明公有个门人外号叫五半仙，与一个狐仙是朋友，他说：“成与不成，找狐仙测算准灵。”于是明公就遣他前去。狐仙听完五半仙的叙述后，正色说：“明公为民父母，只应考虑他冤不冤，不应该考虑上司许不许，怎么不记得制府李公的话呢？”五半仙回报，明公为此悚然。因为制府李公尚未发达时，曾同一个道士一同渡江，当时有人与船家讲价，道士叹息说：“性命就在片刻，还在计较数文钱吗？”不一会儿那个人被帆绊住脚，堕江而死。李公心里感到惊讶。船走到中流时狂风大作，小舟即将颠覆。那道士做法诵咒，风就停止了，大家因此获救，李公再三拜谢，道士说：“刚才堕江而死的人是劫数，我不能救。但你是贵人，遇到危险获救也是命啊。我不能不救，何必答谢。”李公又拜说：“明白了天师的话，我终身可以安命了。”道士说：“也不尽然，一生的穷达应当安于天命，不安于天命就会奔走倾轧，无所不为，李林甫和秦桧如果不倾轧好人，也会作到宰相，他们是白白的增加自己的罪恶啊。至于国计民生的利害，就不可信命。天地生才，朝廷设官，是用来补救气数的。身握大权，却束手信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设此官？诸葛武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好坏，都要弄个明白。这是圣贤立命的学问，你要谨记啊。”李公受教，拜问道士的姓名。道士说：“说了恐怕你害怕。”说完下舟行走了数十步后就消失了。当初在会城，李公曾说过此事。不知道那个狐仙是怎么知道的。
无云和尚
有个叫无云和尚的，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康熙年间曾住在河间府资胜寺。他终日默坐，别人与他说话也不答应。一天忽然登上禅床，用戒尺拍案，飘然羽化而去。众人看见案上有偈语说：“削发辞家净六尘，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爱物无穷事，原有周公孔圣人。”佛法近似墨家，而僧人却近于杨朱。
骑驴妇人
天津孝廉某，与几个朋友到郊外踏青。他们都是少年轻薄之人，看见柳荫中有个少妇骑驴经过。几人欺少妇无伴，便在后尾随，用言语挑逗。少妇并不和他们理论，只是鞭驴快走。有两三个人先追上，少妇忽然下驴软语相求，好像有心相悦，不一会儿孝廉与三四个人也追上来，细看下竟是孝廉的妻子。但他的妻子不会骑驴，而且今天也没有事情到郊外，孝廉又是怀疑又是愤怒，走到近前大加呵斥，妻子嬉笑如常。孝廉愈加愤怒，扬起手来要打妻子，妻子忽然飞跨上驴背，又化作另外一人，用鞭子指着孝廉说：“看见他人的妻子，就想奸淫；看见自己的妻子，就愤恨成这样，你是读圣贤书的，一个‘恕’字尚不能理解，还谈什么得中功名。”说完就走了。孝廉面如死灰，僵立在道边不能离去。几人到了也不知那妇人是什么妖魅。
破财之报
献县官吏王某善于写状子，更善于巧夺别人的钱财。但是他每有点小积蓄时，就会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将他的积蓄花去。有个城隍庙的道童，夜里行走到廊庑间．看见有两个官吏持着簿子对算，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的积蓄较多，当用什么方法使他破财？”正在沉思间，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足够了，不用再费心思了。”这个庙里往往遇鬼，道童也习以为常。但不知翠云是谁，也不知为谁谋划破财的事。不久有个妓女叫翠云的到来了，王某开始和她鬼混，耗掉了自己积蓄的大部分，又染上了了梅毒，看医吃药，等到痊愈，积蓄也荡然无存了。人们能算出王某平生积攒的钱有三四万金，但王某病死后，竟没有钱买棺装殓。
美鬼戏驿使
陈云亭舍人讲的一件事。有个台湾驿使住在馆舍，看见一个艳女从墙上向下窥看。他便说了些调笑的言语，不料艳女却消失了。到了夜半听到声音，竟是片瓦掷到枕畔，他叱问是什么妖魅，胆敢侮辱天使。窗外有人朗声说：“你的使命重大，我避你不及，导致你呵斥我，令我心慌至今。现在你在睡眠中萌生了邪念，把我误当成驿卒之女，谋算他日纳我为妾。人心一动，鬼神就知道了。以邪召邪，你得不到，就会归罪于我，所以向你投掷瓦石，你何必发怒？”驿使大感惭愧，还没到天亮，就离去了。
花犬衔冤，柳意服罪
已故的祖母张太夫人曾养了一条小花犬，群婢担心它会偷吃肉，就私下勒死了它。其中一个女婢叫柳意，梦中总是看见死犬来咬她，睡着了就满口呓语。太夫人知道后，说：“群婢共同杀犬，为什么它唯独衔冤于柳意？看来柳意也有盗肉的举动，不足以服犬心啊。”训问后果然如此。
二官密语
我的旧仆庄寿言，现在侍奉某官，他说曾看见一名官员在早上到来，接着又有一官到来，都拿出文契交换，好像是密递消息的人，不一会儿就全都离去了。主人这时命他备车外出，到了黄昏才回来。车马劳累，不胜困乏，正要休息之际看见之前所见的二官又来了，在灯下有时附耳有时点头，有时摇手有时蹙眉有时拊掌，不知在议论什么事情。二更前后，我远远地听见北窗外有吃吃的笑声，在屋里却听不见。正在疑惑间，忽然又听见一声长叹说：“何必如此。”这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吃惊，急忙开窗察看，只见新雨后泥平如掌，没无人迹，他们都怀疑是我在呓语，我当时因为不能窃听，就避立在南窗外的花架下，其实没有睡．也没有说话，最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骑牛童子吟诗
永春孝廉丘二田，偶然间在九鲤湖道中休息，看见有个童子骑着牛到来，走得很快。到了丘前停住，吟诗说：“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孝廉暗思村中小儿哪作得了这样的诗句，正打算询问，那小童却消失在了杉桧之间，已距孝廉半里远了。不知道是神仙游戏，还是乡塾小儿闻人吟诵记下来的。
红衣树仙
福建汀州试院的堂前有两棵古柏，是唐朝时栽种的，传说有神灵。我到哪里巡查的时候，当地官吏说应当去拜谒古柏。我说木魅不会为害，听听就算了，不应该祭拜，使者更不能拜。那古柏枝叶茂盛，隔着数重屋也能看见。当晚月明星稀，我在阶上散步，仰看树梢上有两个红衣人，向我作揖行礼，渐渐地消失了。我喊出幕友来看，还能看见。我第二天就拜谒古柏并各自还以拜礼，并镌了一副对联在祠门上说：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这件事颇为怪异，袁子才曾经把这件事记载在了《新齐谐》上，所记述的稍有差异，这是传闻的错误。
胡维华
康熙年间，献县人胡维华以烧香聚众为由图谋不轨。从他们那儿由大城、文安一路行走．到京师有三百余里路：由青县、静海一路行走，到天津有二百余里路，胡维华打算将兵将分为两路，其中一路出其不意，日夜兼程抵达京师；另一路前往天津，抢夺海舟。计划成功的话天津的兵将也会壮大，不成功的话两路大军全都逃到天津，登舟泛海逃走。刚部署好将领，事已泄露。官军前来擒捕，将他们围住并采取火攻，全部诛杀。
起初胡维华的父亲是个生意人，喜欢周济穷人，不是恶人。邻村有个老儒叫张月坪，有个女儿长得非常艳丽，可以称为国色。胡父倾心于她，但张月坪正直顽固，认为自己的女儿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就请来老师教育女儿。张月坪的父母死后埋在辽东。没能返乡，心里总是难过．偶然和胡父提起，他就立即拿钱让张月坪把父母的灵柩运回家乡，并赠送给他坟地；张月坪的田内出现了一具尸体，是他的仇家，官府以谋杀嫌疑为由逮捕了他，胡父又千方百计的为他申辩才得以释放。一日张月坪的妻子携女归宁，三个儿子幼小。张月坪就回家安守门户，妻女约日后才回来。胡父就遣使手下装成强盗烧了张月坪的家，张月坪父子四人全部死亡。胡父装作不知，代为处理丧葬，并且周济张月坪的妻女，张月坪的妻女竟然把胡父当成救星。有人打算下聘礼娶张月坪的女儿，张月坪的妻子和胡父商量，胡父就千方百计地阻挠。时间久了，胡父露出了想娶张女为妾的意思。张月坪的妻子感激他的恩惠，打算答应。女儿开始时并不乐意，但夜里梦见父亲来说：“你不答应，我不能瞑目。”女儿于是答应。一年后就生下了胡维华，女子接着病逝。胡维华竟然覆亡了宗室。
树怪祸及官女
清苑人张公钺在河南郑州做官时，署衙里有株老桑树，几人都不能合抱，传说上面栖有神物，张公讨厌它就砍伐了它。当晚他的女儿在灯下看见一人，面目手足及衣冠都是浓绿色，厉声说：“你父亲太蛮横，暂且警告一下你。”小姐惊呼奴婢前来，但神智已经痴傻了，不久就死去了。
驱厉鬼、毁淫祠、是狄梁公、范文正公那些人的事情，德行倘若不足还强行为之，就没有不遭到祸害的。
潘班遇女怪而定命
沧州人潘班，善于书画，自称黄叶道人。曾住在友人斋中，听到壁间有人小声说：“你今晚没有留人共眠，我应该来陪你。”潘班大惊，移出那间屋子。友人说：“那屋早就有那怪物，是一个美丽女子，不会害人。”后来友人私下对亲信说：“潘君始终要贫困啊。此怪非鬼非狐，不知是什么东西，遇到粗俗的人不会出来，遇到富贵人也不会出来，只有遇上怀才不遇的人才出来相陪。”后来潘班果然贫困而终。
过了十余年，忽然在夜里听到斋中有啜泣声。第二天，大风刮断了一株老杏树，那个怪才绝迹。外祖张雪峰先生曾开玩笑说：“此怪很有意思，他的本意是结识贤良之人啊。”
书生救瘩鬼
孝廉王金英说的一件事。江宁有一个书生，住在老家的废园中，月夜里有个艳女在窗外窥看，心知非鬼即狐，但爱她的姣丽，也不害怕，就招她人室，那女子也宛转相就。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孝廉问她也不回答，只是含笑应承。这样过了一个月，孝廉也没弄清她的来历。一日，孝廉一定让她说，她就取笔写字说：“妾是前明某翰林的侍姬。不幸死去，因为平生和人勾心斗角，致使一门骨肉活在水火之中，冥司审判，罚我为痦鬼，已经沉沦二百多年了，你要是能为我书写十部金刚经，我得以仗着佛力，脱离苦海，那我就世世感恩了。”书生答应了她的乞求。金刚经写完那天，艳女又来拜谢书生，依旧取笔写字说：“藉着金经忏悔，我已脱离惩罚。但是前生罪重，仅能带罪投生，还需要当三世的哑妇，才能说话。”
塾师遇名师遭挫
相传有位私塾老师，夏天夜里月明，带着门人在河间献王祠外的田塍上纳凉，因为宣讲《诗经》三百篇，声音琅琅好像钟鼓，又让小儿诵《孝经》，诵完又开讲．忽然抬头看见祠门的古柏下，隐隐有人，就试着靠近，见形状很是怪异，知道是神鬼，但暗想这是献王祠前，决无妖魅。就向前询问姓名。那边回答说：“毛苌、贯长卿、颜芝在这拜会献王。”塾师大喜，再拜请传授经义。毛苌和贯长卿都说：“你所讲的我们已经听到，都不是我们的本意，无从奉答。”塾师又拜说：“诗义深微，难以传授。那就请颜先生讲讲孝经可以吗？”颜先生回头说：“你的徒弟们所念的《教经》，漏落颠倒，全不是我的传本，我也没什么说的。”不一会儿听见有人传献王口谕说：“门外好像有人醉语，聒耳已久，速速赶走。”
因果不爽
已故的姚安公性格严厉，门下没有杂乱的宾客。一天，他与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说话，喊我们兄弟给他施礼，说：“这是宋曼殊的曾孙，很久没有消息了，今天才见到。明末兵乱，你的曾祖才十一岁，流离失所，全赖宋曼殊才得以存活。”于是为那人谋求生计，他还告诫我们兄弟说：“义所当报，不必谈因果，但因果实在是不会错。以前某公受人再生恩德，自己富贵后，看见恩人的子孙穷困，竟然视如陌路。后来他病了，刚服下药，恍惚间看见恩人给了他两份手札，都未开封。打开一看，竟是当年自己的乞救书，吓的连杯子都掉到地上，说：‘我必死啊！’当晚果然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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